自那天被关过一次之后,存雪就对昏暗的内室产生了恐惧,就连入了夜,也要在床头点一盏灯,方能安稳入眠。如渊猜他是受了惊吓,想起冥府的囚牢,本想道个歉,或对他再好一些,却每每被他的挑衅激起怒火,最后道歉一事也不了了之。
将存雪从冥府放出,叫他重回天宫,对冥君而言,是绝对的有益无害,可对天界众神来讲并非如此。从前存雪嚣张成性,飞扬跋扈,在天宫树敌不少,如今他失了势,一时间引来不少旧仇敌前往天界东部,企图落井下石,却被他挨个儿恶心了一遍,最终都气回了老家去。
在天界较久的人仙,都曾经见过存雪的白眼,知道他的难缠,但又咽不下那口气,偏要前来藏书阁寻他,打算玉石俱焚。如渊屡次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前厅传来打砸的声响,便知晓又有人上门讨债,而那蛮横无理的祖宗,和往常一样不肯忍气吞声。
他高高在上已成习惯,倘若有人想把他踩进泥里,他是不服气的,尽管他的失势已经人尽皆知。如渊按着额角,听他在前厅与人争吵,心里略有些烦闷,便没有立刻外出。
不过多时,风波止息,书架却哗啦哗啦开始乱响,是存雪在别人那儿受了委屈,跑回来拿不会讲话的死物撒气。
如今在这天宫,人人皆想踩他一脚,也只有这死物能任由他欺负。
数百年前他对旁人冷嘲热讽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过今日。
如渊轻轻推开门,绕至存雪背后,将他的脸扳过来细看,不由笑道:“听你和他们吵得激烈,还以为又要哭。”
“某些人跑来这里,落井下石,不就是想看我受屈?他们想看我难过,想看我哭,我就不,我把他们气死。”存雪打开他的手,发狠地摇晃书架。架上的书纷纷掉落,却又砸不到存雪头顶,在半空中就遭遇无形屏障,远远弹开,最后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像极了狂风过后躺在沙滩上的死鱼。
如渊弯腰捡起那些书本,依次放回架上,存雪见他如此,晃得更加用力。如渊知道此人心中有气,但也懒得说理,毕竟和疯子讲大道理是徒劳无功。
那些劝告,存雪倒也不是不听。可他前一天才对如渊表示要改过自新,第二天就能提着剑去砍其他仙人。久而久之,如渊便知晓他并非真心改过,一颗热心也差不多冷了,充其量在他与人争斗时出面阻止,至于其他时候,都是由着他胡来,随便他怎样发火。
大多数情况下,如渊也不陪他瞎胡闹。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多翻几本书。
和存雪朝夕相处千百年,如渊是将他看透了,他却始终不太了解如渊。他不了解,有些事自然不知道,他向来只能看到他想看的而已。
“从前你爱吃人,如今却爱看书。”存雪抓着书架,不再摇晃,从这边探出头,去看书架另一侧默默捡拾书本的如渊。后者听他这样讲,竟是笑了,可笑过也不说别的话,好像把他的蓄意挑衅当作耳畔一缕微风。
“你怎么这样闷?”存雪又道,“就你这样的龙,也能有那么多傻子想要嫁给你。她们真是瞎了眼,你那妻子最瞎,嫁给你还没两天,就丢了一条命。”
“偏要说这些吗?”如渊指尖一颤,才捡起的书落回地面上。他抬起头,一双眼晦暗不明,又好似藏了团火,马上要喷薄而出,将整座天宫焚烧殆尽。
存雪抓着木架的手紧了紧,分明是害怕了,却仍要逞强:“你一发疯就要吃人,她嫁给你不是瞎就是傻;我又没有说错,你做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龙女残缺不全的肢体突然在眼前闪现,如渊因此烦躁起来。他将怀中的书随意往桌上一堆,绕过存雪进了内室,“砰”地一声将门关上,隔绝了前后两厅。
存雪观他状态有异,便掏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中,试探着去推那扇门。这门倒是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存雪跨过门槛,反手将它合上,歪着头看墙角的如渊,小声叫道:“喂,你又忍不住啦?”
如渊背对着门,没有讲话。存雪越过如渊肩头,看到他面前摊开一本书。随着那书页的快速翻动,墙壁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阵法图案,散发着淡青色的光芒,想来是天帝教给他压制杀性的方法。
“忍不住就不要忍嘛。”存雪踮着脚慢慢接近,突然割开手掌,在墙壁上按出一只血印。那青色阵法因此黯淡,失了它的光芒,如渊的第三十六次尝试,又被他蓄意打乱。
“……”如渊猛然转身,周身红光暴涨,右手转化为龙爪形态,死死压住存雪左肩。存雪望见他喉头快速滚动,既惊又喜,忙将血流不止的手掌送上前去,却被他一把推开。
“天帝好心教我压制杀性的办法,你却再三阻挠,究竟想做什么?”如渊按住这故意捣乱的人,龙爪割裂衣袖,深嵌入他的皮肤。存雪磨了磨牙,抬腿往如渊身上一踢,骂道:“你也真是蠢物,不识好歹。我倒想问问你究竟要做什么,是否存心气我,让我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饮你的血,就是存心与你作对?!”如渊低声喝问,“你只想利用我,要我为你驱使,我疯癫与否,同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