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还请留步。”
少年人的声音清晰而明锐,不用转身便可以轻易辨识。但他还是略作意料之外的模样,回顾其身后低头顺眉的中书侍郎:春日的青常服将他衬的更加瘦削,给出仍处于过快拔高的年纪的假象。可惜来人毕竟已非待巢的雏鸟,鸦鬓整然得梳进介帻,腰侧早早压着绶印;司马师还记得这人更小时候的模样,稚嫩的眉眼间已写满了伶俐与野望。
“中书侍郎。”
他向来不爱在宫中称呼别人的名字,除了很是亲密的那部分旧人,他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将自己和外部适当的隔开了。这样做在过去显得太不近人情,然而如今却正为他的神秘性以及威仪服务。
“在下借卫将军之风,倚傍凤凰池;正巧十日后逢母亲寿诞,想于府上开宴同庆。”他亮出藏在袖中的拜帖,恭敬地俸给了站他面前的中年人。“还望将军赏脸。”可是他的眼睛却泄露了真实的意喻:那清亮的瞳孔划过些微隐秘的波澜,带着少年人藏匿不住的爪牙。
其实他在心底笑着,司马师垂下眼睑,只匆匆扫了扫那张请帖,并且注意到中书侍郎那渊秀的字迹。“当不得如此敬意,”男人沉着嗓音,里面有些因夙夜Cao劳而增添的嘶哑,但他仍维持着己身的庄毅,“我尽量来赴约;如若不能,徽瑜会替我向令慈转达祝贺。”
说罢,他便打算转身离开了,却看见不远处朝他们行进的新任河南尹,绯红袍在他信步来时发出沙沙地窸窣声,仿佛丝绸织出的韶乐。细眉长目的男人身后跟随着二员少尹,他们手中正捧着足量的奏折与信函,似乎复起后的兰石依然勤勉不改当年。卫将军当即改变了主意,留在那里等待傅嘏。
果然,兰石十分感激旧友的好意,他也注意到了那侍立在侧的少年郎君:二人本是忘年之交,又在筹划编书事宜;因此,河南尹并不吝惜亲近的笑语倾谈。第三人的到来仿佛解除了钟会肩上的压力,使他略微肆意地展示起口齿的灵动,他谈笑起来像是春日衔花的燕鸟,从头到脚无处不是风流。不过时间有限,傅钟二人略作寒暄后,钟氏幼子便告退了,这下剩他与兰石默契地一同向宫外进发。
行至应门,旧友忽然道:子元为何不纳士季的好意?
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定会感到荒诞;可现在是傅嘏开的口,他也只能以笑相酬:毕竟,我已经过了涉足风月的年纪。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赴宴,在亲自带着桃符用过早饭后,屋内的徽瑜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镜前梳理着鬓发。阳光使他能够看清妻子裙子上闪烁的图案:斑斓的绸缎像一个隐晦的志怪故事,而用金线描绘的五兽则在上面疯狂的跳舞。桃符踉跄地走过去,拉着母亲的裙尾不放手;见状,羊夫人拿一支口脂逗了逗男孩的脸,在上面留下了个嫣红的点,然后让婢女为自己戴上固定假髻的大钗。她注意到丈夫正从身后、透过镜子观望她,便问道:你今天真的不去?
他摇摇头,想到徽瑜可能看不清,还是开口回答:“今日有你和子上夫妇去已经足够了,我去了,大家都不会太开心。”
他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也无须辩解什么,只柔声让捣乱的桃符回身边来,然后小孩子便过来了,脸上还残留着被婢女逗弄而擦上的脂粉;他见了觉得不像话,拿手帕给他擦拭干净。可是桃符只是开心地笑着,天真的容颜仿佛永远都不会染上愁苦。
真可怜。徽瑜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地说着,她从榻上站了起来,带着一身琳琅之音走到这对父子的身边。她连脚步声都很轻,通体是名贵香料的芬芳,仿若五岳山上的仙女。司马师还记得少年时守在媛容身边看她化妆,她完全是羊氏的反面,会像小雀一般叽叽喳喳,连佩戴绿松石还是红珊瑚都要抉择很久。
忆及佳人音容,他也不由得感伤,但在徽瑜面前,他自然不便说什么。待她戏弄过孩童之后,拿手指在丈夫的额头轻轻一点。
“永远纠缠着过去,活人是会渐渐变成鬼的。”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在领着数名仆从浩浩荡荡地离去后,司马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抱着捡了一只青金石手镯玩耍的桃符返回自己屋中。来迎接孩子的ru母不知为何**了一下嘴角,待他照过镜子后,才发现自己额上也被留下一个胭脂印。是羊徽瑜弄得。
他哑然失笑,拿帕子擦过后忽然又想起那日的拜帖。中年人打开桌上的漆匣,一眼便识得钟会的楷书,他这才正式地打开了它。幽香袭来,他知道那是少年郎喜爱的熏香,他们最正式的那夜谈话,每当对方雪白的衣袂在桌案上撩动时,便是这样的味道。但他了解这个后生并非柔弱的鲜花,而是带有獠牙的幼兽。
他嗅了嗅那味道,又将它放回了匣中。
夜间,他在自己的房中听到隔壁羊徽瑜回来时的动静,她归来时仿佛整个院落都亮了起来,透过绿窗纱,他仿佛能望见她头上的宝石与花树,徽瑜颀长的身影在仆从的簇拥中也相当醒目。那些笑语传了进来,听起来她好像是在同她的表妹说话。元姬很少那么高兴,再次生育后她的身体常常有疾,很少能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