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Jade离开德国的第三个月。
他起飞前的那个晚上,我为他准备的安定剂反而随酒入喉,待我第二天睡醒时,已经快接近黄昏。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窗外天空像一幕火红的画布,机尾牵扯出的白线短长交叠,不知哪条是Jade留给我的。
后来我也想过,他识破我的把戏,大概就像母亲看孩子撒谎偷食般一样容易。
这种深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我究竟是该遗憾还是满意。
他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张便签,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话。
——如果事情顺利,我会接你过去。
我想起他背包里的照片,想起他和父亲的冲撞,想起他叫林季子。
或许他从不属于这里,就算我那天晚上成功让他误机,他也会在某一个明天再次逃离。
逃到他的计划里,逃到小川号上,进行一场复仇的杀戮。
其实我有想过去找他,紧跟住他一分一秒,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被他亲手杀死之前,至少我们还有两年。
但我犹豫了。
柏林到台北的距离有5774英里,我跨越了这段航程,也改变不了结局。
两年,两年太短了。
我对他的思念如蚀蚁覆骨,不分昼夜浸淬血ye,啃噬神经。
我甚至觉得相伴一生都过于短暂,又怎么舍得仅剩的七百天。
Jade有他的计划,他想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去死。
而我有我的计划,我想让陪伴我八年的爱人活下来。
他对我计算得明白,我不过是他复仇计划里最后的那枚旗子,用来做一个圈套的引绳,为了让我父亲感到羞耻。
丁常全杀了他生父,他母亲也被林氏折辱发疯。
算来算去,他是在为自己可怜的童年复仇。
十岁的王小秋被关进一间黑屋子里,没有光,四处蛰伏着野兽。黑暗里交杂着男人的求救声、女人的喘息声,还有小孩子缩着肩头,压抑的低泣声。
而我却在这样的Jade身上索求爱意。
我确实该死。
他有一点说的没错,只要他想要,我便都能给。
那我多帮他做一些,他是不是就更有希望活下去。
揽收中塑股权是我的第一步动作。
老古董们不好周旋,一个个脾气硬得像臭石头。我实在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在每次开股东会之前,我都要做好心理建设同他们对峙。
这其实很难。
我不得不开始佩服Jade,他能妥善地下好这般大的棋局,该有多么活络的心思和手腕。
Jade和我偶有联系。
但大多是讯息,少有通话和视频。
深夜里我蜷在办公室的皮椅里时,只觉得周身冰冷,从背后传来的寒气侵染四肢百骸,冻得我指尖发颤。
我调出短信页面,把Jade安抚我的细碎话语贴在胸口,连屏幕散发的幽若微光也有了热气。
台北那边,我有安排人在Jade 附近,前些天我听说他进了俱乐部,暗线传来的照片中,Jade穿着素黑的衬衫宽裤,发际高拢地梳过额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想来他已经着身于计划中,同我一起。
没有他在的日子,时间依旧漫长。
又一年过去,我度过了一个没有Jade的圣诞节,也头一回没有在跨年夜的格兰登堡门前看烟火。
只是偶尔路过菩提大街时,还会透过车窗隐约看到一双人影。
他们没有折返,从始到终。
我想我已经许好了下个生日愿望。
办公室桌上的名牌换成“董事长”那天,我接到了来自台湾的电话。
Jade的声音一如从前,经过扬声器稍微的金属变音,依旧勾耳戳心。
“小川,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很开心,又尽力克制住想哭的欲望。
“很好,你呢?”
“台湾比柏林暖很多,我经常患风热。”
“Jade,我很想你。”
电话那头滞音了两秒,他问:“你说什么?我刚才信号断线。”
“我说我很想你,Jade,很想。”
他隔着电话咬我耳朵,“我也想你宝贝。”
心跳减弱,像棉花糖遇水,匿得无影无踪。
“小川,两个月以后,来找我好不好?”
我拳心登时收紧了,密密麻麻的恐惧接织成偌大的空洞,拖我往里走。
“Jade,事情还顺利吗?”
他大概是在吸烟,说话有停顿,“还可以。”
我紧抿住唇。
“那他们会死吗?”
隔了两口气的时间,他说:“会。”
“那你呢?”
“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