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棠这一觉睡到卯时,醒来时睁眼入目还是一片漆黑,但现下这兵临城下之际,她也没了赖床的心思,几个反复的睁闭眼后便翻身而起,拿起衣裳就往身上披,四颗银扣很快扣完,她又拿起腰带绕了两圈,扎上了,再将袍子摆理了理,就去探身去拉来竹箧子,打从里面掏出了根金条。
那金条黄澄澄的,是市面上的钱庄惯常浇铸的大小,却没有印号,光溜溜的一条,被解棠拿在手里掂量了许久,最终被决定卡在了圆桌面与底柱相接处,这是一个不容易被人搜查到、但有人在桌旁坐上几日就会让金条被晃下来的地方。解棠坐这旁边反复试验了几次,才敲定了它。
这在解棠准许多嘴的范围以内,谢玉玑看着自家鬼医在那前前后后地忙活,本着为了早日熟悉生意的心,就不免问上了一句:“姑娘,这东西是做什么功用的?”
解棠将刚刚点上的灯盏往远处挪了挪,将干粮和水囊摆上桌:“付房钱用的。”言罢,就拆开油纸,拧开水囊,一口干粮一口水的开始进食。
谢玉玑心尖一震,长长地盯了解棠那个削瘦的背影许久,想说左太傅早已殉了国,他出身名门、并为他诞下四个子女的正妻却带着她那已经花了半数却仍是非常可观的嫁妆和她的三个儿子向着大晋投了诚,你问还有一个呢?在左太傅身死之时,当场奏完一曲广陵,便砸琴自戕了——正是这绣楼里住着的那位小姐。
为免了那不忘旧主的嫌疑,左太傅的那位正妻自是不会再重回此地,而这栋绣楼因了藏在这么一大片林子里,兵荒马乱的一时也没人过来,但过了这段日子,有幸能太平下来的话,这栋小巧玲珑的绣楼也不会等来那位会谈广陵散的小姐,这根充作房钱的金条,也只会沦落到某个擦拭灰尘的小厮丫鬟手里,亦或是哪个有些运气的匪徒身上。
但谢玉玑又能说什么呢?他的主人,如此聪明剔透的一个人,难道想不到亡国之臣重回故园的可能有多渺茫吗?但她还是付了房钱,没因为这可能的渺茫而选择忽视。
解棠终于进食完毕,走至窗前看了看天色,背对着谢玉玑说了句:“影遁术。”再转身,背起竹箧子,向着空旷无鬼的屋内作了个揖,道:
“解家解棠在此,谢过小姐收留之恩。”
今日是休沐,解棠也很确定,但叶拙的的确确不在他被分配的居所内,她倚在窗边揉着完好的那侧额角,沉yin了不到一次长长的屏气时间,便下了决心,要用一个非常笨的法子——趁着天色未明,让谢玉玑在耒阳皇城里用影遁术挨门挨户地游一通,按着冬日里日升的点,应该能将整个皇城看完。
非常笨的法子,而且还可能遇上叶拙不在皇城内的情况,但也的确别无他法了。
她需要立马找到叶拙。
这样想着,解棠拿起手中一直捏着的那支刚刚被掐灭的线香,这香颜色不很常见,像是混了什么新鲜的药材,绿得诡异,像是青苔,效用是使鬼医并着鬼灵避过其他鬼医的探查,她刚刚就是拿着这支线香呆在谢玉玑的影遁术里,避免他被叶家人发现了。
这香味道很涩,晕人脑袋,解棠刚忍了它一路,现下看来还得忍更久。
解棠面无表情地吹开火折子,让手中的线香上亮起一点红星。
“……这就是全部了,”叶拙讥诮地笑笑,神情难得的尖锐,锋芒毕露:“我或许不忠于家族,但我绝对忠于陛下。”
方苍梧向前走了一步,手上拿着的长刀在砖石上划出很折磨人耳朵的一声:“你给他下药?”
叶拙费劲地耸耸肩,用他刚被卸下来的肩膀——叶守成是谦谦君子,能屈能伸,所以在他知晓他再怎么好言相对也无济于事之时,他也就不再压抑他的脾性了:“若不如此,你我就都得换一个人来称他陛下了——那个人也会服下那味‘引机*’,说不准还会是自愿的,不然他可坐不上那个位子。”
他瞥了眼方苍梧握刀的那只手,指节青白,边上红痕斑斑,很明显这位三年前的大晋皇朝战神杀意正炽:“定国公忠君爱国,不过现下这副模样,是要砍您陛下一只臂膀吗?”
“另有其主、为祸朝纲的一只手吗?”方苍梧露出的左眼近乎目眦欲裂,长刀的刀尖也因为他攥得太紧而离了地。
“定国公这话说得不对,”现下的叶拙瘫坐在梁柱旁,叉开腿垮着上半身,姿态很是狼狈,却言辞锋利刻薄、有条不紊:“其一,叶家的确对文家言听计从不假,您面前这个人却是背弃了我的家族,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另有其主’;其二,为祸朝纲这话谁都说得,偏偏定国公说不得……定国公可别忘了,您的军费是谁想法子凑的?”
他说完,显出点志得意满的神色,却不想方苍梧垂眼默然片刻,终于将刀举起,指向了正吃力地摆正身子的叶拙:“还是不对劲。”
“倘若真如你所言,你家那位先祖已然疯魔,自然不会太顾及你的学业,而如今你能走到如此高位,说是全靠自学成才……”他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与你共事过的,你的博古通今、眼界极广,可不是什么纸上就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