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棠趴在桌面上闭目养神许久,最终还是命谢玉玑找来灯油,点上了,便对着那块椠板,将这一日下午所得疑点一一用正经的笔墨简要列述,韦、方、叶、齐,拢共四家,一家不落。
其实也可由谢玉玑自灵体中放出光亮来为她照明,但解棠除开像昨日那般万不得已、只能请谢玉玑弄来热水的情况,是不大喜欢太过依赖鬼仆的,故此,谢玉玑还是老老实实在屋内找来灯油,凝出些力气来为解棠点上。
等解棠誊写完毕,将纸墨一张张铺开,垂着眼睫,静候着满桌面的纸张晾干,而她候着候着,突然抬手掩嘴,边伸懒腰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解棠身量不高,因着体质虚弱而生得单薄,且长得不快,年满十八了还像是没及笄的小女孩,眉宇间还残了星点的稚气,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动作做出来,威力也是十成十。
但解棠毕竟是解棠,谢玉玑眼看着她放下手,接着便从桌上摆着的箧子里握出了一团毛绒绒的物什——正是她几乎每日都要见上一次的衔石鸟。谢玉玑一惊,将脑袋缩了回去。
端坐在圆桌前的青衣少年面上已然恢复了平淡,动作也有条不紊,拎起其中一张纸抖了抖,确保墨干透了才开始叠。她叠得依旧很慢很细致,那只宛如一簇蓝焰的衔石鸟也乖得很,小心翼翼地在圆桌沿边上一下又一下地蹦,不去踩那些纸张。等解棠拿指尖一敲桌面,它又欢欢喜喜地往人肩头跳,张喙衔住了那一封信笺,扑进了那盏华美的琉璃灯盏里。
青衣少年动作很快,也不发呆出神了,几下就将满桌纸页拾掇起来,贴身收好,又去拿竹箧子侧边挂着的水囊并着干粮,开始了一口水一口粮,如此这般有条不紊地咀嚼进食。
齐墨的回信比往日慢一些,解棠已经宽了衣裳,正坐在榻沿边上解幔子,才瞥见尚未熄灭的琉璃灯盏里飞来一只绒团,她也不急,将幔子复又扎好,方接下了那送来的信笺。
谢玉玑也很活络地将灯盏运来,递至鬼医手上。而他的鬼医也不推脱,接过来将信读了,收好,又召来谢玉玑将灯盏熄灭送回,再躺下就寝。
一串动作下来,解棠面上都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全然不见刚才伏在桌上的脆弱,只是略略有些唇色发白。
她寄去了一封满是胡诌的信笺,其中只字未提她昨夜里的惊险境遇,只道是方苍梧近日行踪诡秘,她心下担心,故此一问;又提到二人婚事,谈及成婚之后将留于石湖几月,想同齐墨遍览石湖风光,譬如雪塔夜谈那次提到的海堤,她生在内陆,而齐澈带她厮混的那几日竟不巧,未能得见,着实遗憾,还望清晷能一了炎炎夙愿。
而齐墨的信笺却回得很是诚恳,海堤修筑的年代久远,又坚固牢靠,每年来自下面的大检报告也很好看,他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因了每年一次的大检也还记着。他不能保证他的炎炎能看到多好的风光,因为他也没去那人迹罕至的海堤上看过,但如果解棠想去,他会陪着的。
通篇都很正常、且无懈可击的解释与回复,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破绽了——它的破绽来自于它没提及的东西:齐墨之前每封信笺都必要提及的婚事进程,和一些“腻得死人”的甜言蜜语。
这次解棠主动提起,他却畏缩了起来,反应得中规中矩,到有些令人失望。
且在这个点,二人之间的第一封信并着之后许多信的回复,都是不到一刻钟,而此次回信却是近小半个时辰了。
耒阳皇城,辰时,天光乍破,却也只天际一弯晨曦,无论哪个人头顶都是一片极厚的铅灰云层。
今日是休沐,而叶侍郎很确定他昨日是陪着韦九嶷聊了个通宵,他不认为他侍奉的这位韦氏皇族能有多好的身子骨以及Jing气神,但那位龚公公前来请了,他也得强撑着一股气来领了旨,赶去了华清殿。
华清殿地方说偏不偏,就邻着方贵妃之宫的外头,叶拙被送至殿门口,举目即见满殿神佛,满地金箔,两侧伸出枝枝蔓蔓的灯台,末梢缀着团光。叶拙饶有兴致地踱步至殿中,去观赏那些金光闪闪的神像,而不出意料地被闪得眼花,又看见供桌旁一摞古黄的书册,应是佛经之类的。叶拙从小到大都对佛理这类的杂书无甚兴趣,不过他早年间有书便读、无书便找的习惯还在,当下便拿了来,盘膝坐在供桌旁翻看起来。
他就这样津津有味地看了两刻钟,直至脖颈侧架上了一柄寒芒闪闪的长刀,才将脸上笑意并着书页一同合起。
“定国公,不知您召下官来是为何事?”
哪怕被点破身份,身后持刀的人也依旧手稳得很,刀锋贴着皮rou,凉意也只有一线:“不对劲。”
碍于那一线凉意,叶拙不敢低头,只得径直将书丢开,笑意也重新上脸,哪怕面前没人看得到:“定国公是在说何事不对劲?”
“你说叶家迁家是为着报恩,我之前信了,现在却觉得不对劲,”定国公方苍梧在他身后半跪下,刀锋顺着叶拙脖颈滑了半圈,整柄刀转为横向,另一只手也摁上了叶拙的肩膀:“我先前以为鬼医也就是江湖术士的一种,哪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