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成长条形的纸块像一块薄薄的白玉牌,轻飘飘地落在那被书页的黄麻质地映照出的一片浅金上。解棠忘了整理那一桌已经被翻得没那么平整的书页,就将纸块拿出,此时的解棠还有些乏力,想就这样就着满桌书页读完得了,可将纸块拆到一半,一直不住地往桌面上瞄的解棠发现自己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于是有些整理癖的小姑娘只能愤愤地复又将纸块塞回袖袋里,将书页按原样整理码好,用一只手拿着,打算起身放回竹箧子中,却不想变故突生——
她腿还没打直,便如承受不了上半身重量一般猛然一弯,解棠整个人也往桌子上扑,所幸她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抵住了桌面,才免了一张脸磕上去的惨剧。
事发实在突然,谢玉玑根本来不及出手,等他反应过来,解棠却已经支着两条胳膊将身子立稳当了。看主上面色无虞,也并未降下明令来,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心急慌张,只得犹豫几番才敢走近问道:“姑娘可是饿昏了?不如用些干粮?我看姑娘统共都一日一夜没进水米了。”
解棠细瘦雪白的手腕按在黑黢黢的檀香木桌上,肩膀将冬衣支棱出一个角来,瞧着真是削瘦可怜至极,但她一开口一动作,便又是那个沉而稳、令人心安的解家家主。这厢她并没有急着回应谢玉玑,而是等她缓了半晌、又活动活动了肩胛骨后才挥手示意不用,又顿了会才道:“你将我的箧子搬到桌上来。”
说完,她便费劲地先屈肘再屈膝,颇有些狼狈地坐了下来,给依言照做的谢玉玑腾出了地方。
解棠果然没动箧子里的干粮,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一大沓书页随意对折一下就放进了侧袋,便在那箧子的中层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盒,拧开了放在桌上,再吃力将右腿用双手抬上相邻的圆凳,有条不紊地除去袜绳,将中裤慢慢往上一折一折地卷,现出一个满是淤青的膝盖——昨夜偷袭方苍梧的后果之一,解棠沐浴时为着是黑灯瞎火也没注意,结果一晚过去就发展得如此可怖了。
解棠瞪着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膝盖,用手指尖戳了戳那一团在腿和手指的衬映下更显恐怖的青紫,被没来得及修理干净的指甲给勾到后给她疼得一抽,在一个近乎泄气般的叹息后便开始慢吞吞地拿起小圆盒上药。
而在等待膝盖上的软膏稍稍干上一些的空当,解棠还给她刚刚用来保护了她脸的右胳膊肘——果不其然,已经开始发青了——也上了点药。
鬼医本就娇贵,更何况是解家,阔绰到能为了给出嫁的女儿充面子就建一座堪比别家祖宅规模大小的虚宅的解家,他家娇养出来的女儿家,即便是为着能担得起家主位置而做了不少训练,终究还是金贵而娇嫩的,磕伤破皮都备了专门的好药,生怕荒郊野外不及时,一个不慎就落了疤留了暗伤。
等她胳膊肘上的软膏也吸收了不少,解棠那劳累了近一个半时辰的脖子与肩开始叫嚣,姑娘这才想起之前在叶家祖宅被推在地上磕出的伤还没好,昨夜又一夜奔忙,沐浴时撕了膏药,之后就寝时却忘了再贴。解棠拿手摁了摁背后的伤处,仔细评估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认命地又再找出一剂新的膏药,半解开衣袍贴了上去。
等服完两种丸药,又给额角上的伤用了药胶,解棠好歹处理完她身上的好几处伤痛,不觉真有一种筋疲力尽之感。但当她侧着上半身,用没伤着的那一边手撑着脑袋趴在桌上休憩时,侍立一旁的谢玉玑心里暗暗鼓劲几次,又张口欲言几次,捱过了半个时辰才轻声道:“姑娘疲乏,若不想进食,不如躺上一会也好?”
解棠闻言,慢慢动了动四肢,转头看向谢玉玑,依旧回绝道:“不用。”她说这话时眼帘半垂,眼下半轮如新月般的青黑,眉梢唇角无力地向下,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出几分透明,整张脸上是清晰可见的怠倦无力。
谢玉玑还想再劝,解棠又抬手示意她决心已定,她揉揉没受伤的那侧额角,开始摆正坐姿整理衣裳,略略扫了扫脸上的倦意,睁开的眼睛出人意料的亮,又再将刚刚那一摔而被退远开去的铅椠拉至面前,拿出了塞在袖袋里的那拆了一半的纸块。
纸块展开最后是一张普通信笺大小,但送信人的蝇头小楷写得不错,满满一页纸下来,字数竟也不少。而因着天色渐暗,解棠还点了盏灯举着信纸才读完了后半篇,她看得很慢,像是一字一句都要放唇齿间嚼吧嚼吧,才肯放到脑子里。
解棠拢共看了三遍,放下纸和灯盏时居然一扫疲态,还奇异地显出几分Jing神来。谢玉玑离得远,没看清纸上内容,但看解棠面色好上许多,他也高兴起来,便第三次开口问道:“姑娘,都过整整一个日夜了,姑娘身子骨不好,还是用几口干粮吧。”
解棠半阖着眼帘,眸光幽而深,似是在看手上拿着的那张纸,又像是在出神。
谢玉玑壮了壮胆子,看着面前的那个消瘦背影又想出声:“姑娘——”却被解棠一个头也不回的抬手给止住了,他一愣,而解棠的状态也的确好上了一些不假,肯对着谢玉玑多说几个字解释一下:“正用着脑子呢,用不上吃东西。”
言罢,便摆开椠板,闭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