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补足了觉的解棠睁开了眼。
她昨夜里诸事纷杂,一事接着一事,她奔逃寻路至黎明才堪堪歇下。为着脑子不锈,她也没急着想事,听完谢玉玑跟踪方苍梧的所见所闻后,便褪了衣裳洗了身子,又叫谢玉玑将她昨日下午叫他藏到此处楼下的竹箧子拿回来,便放宽心睡下了,只等醒来之后再作打算。
解棠睁眼起身后便披了件新式样的袍子,这也是昨日下午在客栈边上成衣店里挑的。她那时料想昨夜必有苦战,未雨绸缪地做了些打算,而不知说幸还是不幸,这些个打算居然一个不落,全给用上了。
此处是一栋官家小姐的绣楼,地僻且矮,藏在槐花树林里,几乎瞧不见,不过式样器具都很新,灰落得也不厚,很是便宜了解棠。
而她之所以选定了这里,还能大大咧咧地住上一日,大半是因着这官家是滇古的官,这绣楼早应也是无主之物,这才让向来谨慎且不爱扰民的解棠有如此动作。
四沓书页摆在桌上,呈一字排开,正是解棠再赴石湖之前自书斋里买得的一套《氏族志》中取出的四个家族资料,分别是韦氏皇族、开国功臣方家、北境新贵卫家……连着石湖齐家。
《氏族志》中韦氏皇族自是为首,由此解棠在裁下这份书页时,连同序论也一并裁了下来。而在序论中解棠就发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韦氏皇族建国两百四十六个春秋,却一反之前王朝建国后就即刻主张重修《氏族志》的旧例,在建国一百三十九年之际才首次刊印了此朝的《氏族志》……
大晋是挺穷,且向来有些重武轻文的传统,不过这事关国体,没必要连一笔书钱都出不起吧。
解棠心中困惑又有点好笑,折身将铅椠自身后的竹箧里翻出,将这两个年份写下,再将那份书页拿起,开始翻看起正文部分。
大晋一百三十九年前后二十年的大事看起来不少,解棠也不嫌麻烦,一一检阅背下了,其中只两桩事被写上了椠板:第一桩事发于大晋一百二十一年初,一直无甚作为的韦氏皇族突然下定决心兴建拦海大坝,将东边因地势低洼、受海chao侵袭而难以进行农垦及航运的土地给保护起来,其工程设计被赞“坚固Jing巧,世所罕见”,而刚过三十个春秋,这堤坝就溃了,新迁入的大批百姓与其家园被毁,一时间民怨沸腾,国库因此入不敷出,大晋连同韦氏皇族都是缩头缩脑了许久。故此在三十年后提出再建时,堪称困难重重,而不管其他,新的拦海大坝距今已近八十年,风吹雨打,浪chao侵袭,到底受住了质疑,至今仍驻守于大晋东海岸边。
而这第二桩,是桩丑闻,发于大晋一百四十九年底,涉及的虽只有寥寥几句,但在通篇赞誉的志文中依旧扎眼非常。而皇家一反常态地准许了收录丑闻于《氏族志》其中的缘由,解棠也看不多少出来,只看着说是那时的新帝有幸登基,得意忘形,遁入私宅放纵享乐至数月,其间不理朝政,乃至错过祭天大典……韦氏皇族已历经二十七位的君主,其中偶尔批评,也是罪大难掩,不得不记下。相较之下,那新帝这点子破事什么排面都没有,居然被锱铢必较地写上了字字俭省的《氏族志》?而这位帝王之后也有政绩,却赞誉寥寥,一面纸都不到的几句话就言尽了其一生,相较于其他在位时长相似的君主每人最少也有一页纸的排面,这位新帝所遭受的待遇未免也太过敷衍。
不,比敷衍更甚——皇族的丑闻何其之多,但为了皇室体面大多会被压下,韦氏皇族对这位新帝该是多么厌恶,甚至到了不顾体面也要这份重修到第四版的《氏族志》依旧留着他的劣迹,要他遗臭万年……啧,有意思。
解棠停下了沉思,打算把这位新帝也给记上,结果拿至前头一看,原本不过是想记一下名号,却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这位新帝受谥曰“思禹”,俱是上谥不假,却都是两个不常用的上谥——“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与“渊源通流曰禹;受禅成功曰禹”——“思”字倒是好理解,可是这个“禹”……这位思禹帝的皇位可不是受禅而来的,是正正当当的太子继位;可是这个“渊源通流”?解棠皱着眉,又将他的功绩看了一看,于水利工程上并无建树,她想了又想,直至想到拦海大坝才恍然大悟。
缘由是史官在细数那位初次兴修大坝的君主功过之时,是将其溃堤的根本赖在了他身上,那拦海大坝首次修筑和垮塌就都在,并且只在那一位君主的志文部分写明写尽了。而仔细盘算下来,这溃堤的时间说巧不巧,就在这位倒霉的思禹帝登基初欢饮达旦的那几个月内……呃,这应该就是所谓“渊源通流”的来历了。
先帝的谥号是要由新帝决议的,如此这般看来,思禹帝的后人们的意思应是与史官相左,好像都将这大坝垮塌之失放在他身上……
知道的明白思禹帝是人家先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思禹帝是让韦氏皇族断子绝孙了。
阆中方氏,开国功臣,满门忠烈,这些都与解棠先前知道的没什么出入,她与方苍梧相交虽不深,但毕竟也相处了不少时日,更何况她昨日收了封信,其中叙事生动用词巧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