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棠语调依旧很闲适的模样,半跪在聂双周的手侧,偏头仔细观察他的脸,“虽然鬼医有禁令,说是只有接下单子后才能对指定的人用那些个手法,不过哪有什么达官贵族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呢?——但你家里那个女鬼着实是有点恶心到我了,我是不太乐意和那样的鬼灵打交道的,因此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但也希望聂指挥使不要逼得我求不了这其次——同时自然也请指挥使放宽心,这东西不会让你眼瞎,也不伤身,只会作用一个时辰,也只是让聂指挥使你在说假话的时候表现得略略有些明显而已。”
话一下子说得有点多,解棠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缓了一缓,才接着问道:“……聂指挥使和礼部侍郎叶拙——叶守成,什么关系?”
“……”现在的聂双周已经毫无年长者那时刻从容得宜的威仪了,只死死地瞪着这个正羞辱、拷问着他的蒙脸刺客。
解棠微微笑着,等待着脚边人的回应。
“我……我有事相求于他……前些日子我不慎以下犯上,触怒龙颜,此时必得一位天子近臣来为我说情,助我一力好度过此次风波——我这才找上叶守成。”聂双周终于松开他咬了半天的牙根,开了口。
解棠俯视着聂双周的眼瞳,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多说,只追问道:“我这几日见聂指挥使行事稳重妥帖,怎会一时冒进,犯下如此大错呢?”
仰面躺在水磨砖上的聂双周没有回话,反而闭上眼睛,眼眶下一轮的松弛青黑,疲态尽显。
她则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更何况……聂指挥使也算得上是有从龙之功,总不至于落在这样境地——要向一个四品官的小辈求援?!”
半晌,聂双周张了嘴:“——横海将军王炼阳约我酉时见面议事。”
“哦?”解棠不为所动,“还劳烦把眼睛睁开,不然我用手扒着你眼皮的话……这场面可就真有点好笑了。”
聂双周闻言也没死撑下去,只睁了眼猝不及防地朝解棠啐了一口,再赶着时间短促地笑了一声,冷冷骂道:“竖子猖狂!”
解棠跟谢玉玑都给吓了一跳,尤其是解棠,她的身手还不足以支撑她闪得那么快,还险些往后跌倒,所以等她回过神直起身来时,解棠的袍子上已经落了一块黏腻恶心的浓痰。
在聂双周一声头撞砖石的脆响里,解棠先是强作镇定地把脑袋往后撇了撇,才冷着脸看向肩部那块黄绿秽物,只一眼便立刻再将脸往旁撇开,露出了相当一言难尽的神情。她好半天缓过神来就保持着后仰脑袋的奇异姿势,拿着几根手指来小心翼翼地去捻开扣子,将外袍脱下,再轻手轻脚地把那块秽物包进袍子里叠好,掂在手里了才好歹让脸上那种恐怖的茫然神色略略消下去了点。
“我有点冷,而且不想着凉——”在几个深而缓的呼吸过后,身上只一件烟灰单棉袍和玄色圆领中衣的解棠冷不丁突然出声道,语气里颇有点生啖其血肉的狠劲,“所以等下麻烦聂指挥使配合,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记得睁着眼睛——我脾气不太好,与那位和聂指挥使春风了好几度的王伶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惟愿大人你别再犯蠢,不然我把你扒得个底儿掉了,你不嫌丢人,我还怕长针眼呢。”
她没再蹲下,挺直腰身俯视着自己的阴影:“第一,你真单单是以下犯上、失了礼才触怒了韦九嶷吗?”
被挡在解棠影子里的聂双周闭了闭干涩的双眼,又冷笑了两声,便睁眼说道:“我知道了,你真正想明白的跟我干系不大,我只是个顺带的,你想知道圣上与叶侍郎的关系?”
但解棠并没有被他牵着走,重复道:“聂指挥使真只是以下犯上、失了礼才触怒了韦九嶷吗?”
两人一躺一立,却在双方都毫无兴致且都很不耐烦的境况下无声地对峙了相当久。
“叶守成是个相当的君子,虽然偶尔显得有些立场飘忽不定,但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个好人,而且看起来还挺有些不为名不为利的大隐之士味道——跟我这种装腔拿调的伪君子可不是能同日而言的。”尽管被被一片阴影挡着,地上人的瞳孔却处于一个微微收缩的状态,并且稳定下来了。
解棠挑挑眉:“哦?”
“俗人爱名也爱利,更爱权,我是个俗人,比不得君子有良心。亏心事做多少都没干系,顶上头是谁也无所谓,只要能升官发财妻儿顺遂就成了——所以现在就算现在我命都要没了我也不后悔,反正他也不能真拿那脏水盆子往我身上扣,那盆子就在我手里呢,小心我递出去了叫人泼他身上!——叶守成愿意帮我倒不是什么兔死狐悲,我舍了这张老脸,他迂腐是迂腐,心倒也的确是好的,做事也稳当,也难怪圣上愿意和他待在一处。”
说完,依旧被死死摁在地上的聂双周闭上眼:“我言尽于此,有些话,尽管我敢想,你也敢听,也不敢说得太亮敞明白——酉时就到了,你不想我死,自然也是不想我露馅的吧?如此,也总得给我点时间收拾收拾吧?”
在充满亮黄夕阳的窗格前,解棠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那件暗绿绸袍,却只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不言语,良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