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二品正留守都督指挥使,聂双周,恰值官场的盛年,刚过不惑,被远征滇古的大晋君主所重用,一路南下,侍奉左右。其人不苟言笑,且面黑无须,身形魁梧,看起来是一个刚直威武、德配其位的中年男子。
不过须知官场上同年同科也算是种情分,鲜少有人年纪相差一个半甲子还坐在一张几案对面喝酒的。但现在还真是有了,且暗室之交,叫谁看了,都会起疑心的吧?聂双周和叶拙两个人,据说都是韦九嶷上位以来新培养起来的势力,尤其是聂双周,这几年擢升得很快,三年时间就彻底从五品的仪卫正上脱了身,简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其实两人有私交不奇怪,怪就怪在这两人的往来甚密是在来了耒阳之后,而且差不多都是聂双周这个二品“纡尊降贵”去找叶拙那个四品官,这就令人咂摸了。
解棠和谢玉玑互换着跟了他五六天——聂双周一个禁卫军指挥使,护在外远征君主的驾是理所应当,所以现下也在耒阳皇宫里当值。而天公不作美的是皇城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王气、禁制和怨灵都有,又兼之日日灯火通明,影遁术受限很大,解棠身边就一个谢玉玑,来去很难自如,也只能用这拐着弯的法子去追踪了。
其实一开始,解棠敲定这个法子的时候,谢玉玑还笑过她:“姑娘你第一次接单子的时候还说这种慢慢探查的方法实在太耗时间了,现在还不是得用?!”
解棠听了却先是一阵呆愣,让谢玉玑以为她是受不了揶揄而尴尬起来,在他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缓解的时候,解棠开口了,用一种两人很久之前——对谢玉玑而言的很久以前——的冷而脆的音色说道:
“很久没听你在没必要说话的说话多嘴了,”她将午饭后解迩送过来的那只衔石鸟再展开,垂眸读了起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抱歉。”
说完,也懒得再分神抬眼往上看她鬼仆脸上的神色,解迩送过来的这封信才是当前火燎发尾的大事——
致殷之:
尔半月前来信,委实突然,恰逢多事之秋,故此时才回。
叶家之事不必勉强,监察之职多在于万事俱定后的“判”,尔心境通透,但出师不久,经验尚浅,叶家之事切不可大包大揽,宜静候盛家子弟到来。
婚姻虽为大事,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且家主之位既传,尔素沉稳多思,诸事宜亦有过思量,故余也未曾想过多言。
其中却有一事不明,须知天不降二命于一人,但一子难授二姓,何解?尔意何为?
事顺。
祖翁解迩字
这的确是一桩麻烦事,好在解棠生**利落,将这信再看一遍就拿定主意,提笔回信便道是解家世代鬼医,向来不顾世俗礼法,而齐家虽也避世,但毕竟亦可称世族,不比金陵陈家,难免固执;而齐家家主齐墨待殷之一片赤诚,殷之也不愿得寸进尺。且姓氏不过小事,茂江解家传承的也不是一个姓氏,若外公你仍介意,大不了在孩子名字里嵌一个解字——所以齐家若是硬要遵循俗习,依他们也无妨。
解棠在这天预备出门的一炷香功夫里把给解迩的回信写好,再给烧了过去就打算跟另一间房里的方苍梧说一声便走了——方苍梧这两天来神色常是郁郁,像是水土不服,只得整天整天地呆在客房里,但很记挂着解棠,要她每次出去都跟他说一声才肯放心——真真是一副老大哥的派头。
“聂指挥使屋里不爱放人吗?”
刚进屋门给自己到了碗水的聂双周险些砸了碗,循声往屋内看去,果不其然,一个身材颀长但的确不甚高的少年正半匿在暗处,倚在酸枝木的书柜壁侧,双眼含笑地看着他:“别摁刀,聂指挥使,我既然敢现身,便不怕你动手,也不怕你喊人。到时候闹将起来了,你这指挥使也有得忙了。”
“现身”?他跟了我多久了?聂双周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没有显露,只低头笑着将佩刀解了,“啪”地一声给放到桌面上,以示坦荡:“既然是阁下不请自来在先,也勿要怪聂某失礼。且不知阁下所求何事?不如坐下说话——阁下看起来也像是不知费了不少功夫在聂某身上的,还是歇一歇吧。”
“聂指挥使不愧是儒将世家出身,与那方苍梧说话相比,可是爱绕弯子得多了,”解棠不屑跟他打太极,只按照既定计划一步一步抛饵,“都道是军营里出来的人惯是明打明敲,我看也不尽然。”
见少年姿势未改,聂双周反倒是自顾自的坐下了,胳膊肘推到了很有些分量的佩刀,镶石与桌面磨出一声长长的响。现在他两腿敞开,背往后仰着,右手搭在桌上,一副全然不设防备的样子,很有些君子坦荡荡的姿态:“定国公为人无可挑剔,聂某自是难以望其项背,不过听阁下一言,像是近期内见过国公的人,不知方不方便透露国公在戎北的现状如何?眼伤恢复怎样?”
这可真是解棠的意料之外,她缓了半天才想起来定国公就是方苍梧的封号,而且她可怎么也没想到方苍梧还活着这件事情在聂双周说来像是人人都知的明事——就怕是来诈她的——思及此处,解棠迅速稳住了心绪,所幸拉上的丝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