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的梅花不仅开得早,花期也长,解棠走的那天还给齐墨折了几支刚开放的骨里红梅来插瓶,好配他那套冬青釉的茶具,其实原先两人预想着要折的是那株骨里红旁的金线绿萼梅,可解棠围着那株半矮不高的花树转了两圈都没见到有适合的——花苞都缩得紧紧的,一副刚打苞的模样,她实在是舍不得下手,便退而求其次,折了旁边的骨里红。
齐墨那时一听是这花,还嫌骨里红配冬青釉显得艳俗了,被解棠一番“我瞧着不觉艳俗,你又瞧不见,就当这是金线绿萼好了,那既然是金线绿萼,陪你这套冬青釉就刚好,那你就别挑剔了啊”的说法给弄得偃旗息鼓,勤勤恳恳地动手烹茶——可惜那茶最后她也没喝上一口,倒是便宜方苍梧后头才来的那厮。
现下晨光熹微,解棠被人领着去见齐家家主,一路上回想起过去种种,顿感十分陌生荒唐,觉得那个俏皮话张嘴就来的人不是自个,十有**是水土不服而引起的神志不清加鬼迷心窍。
这样想着,解棠到了她匆忙离开那日坐的高台,此时高台底下头的金线绿萼梅已然全开了,重瓣堆雪般的挺在枝上,解棠走过时险些按捺不住要停下步子去细细看上几眼,但毕竟是友人家里,她也不好放肆,只得孤身上了高台,去会那个让她鬼迷心窍了好几天的人物。
此处虽说是高台,但因了建在坡下,因而站在高台里向外望去,这空旷的房梁与栏杆之间似乎要被漫天遍野的各色梅花给占得满满当当的,恍惚间还叫人以为是暖意融融的春天——可在这虚假春意里的飞檐斗拱下,却又泼啦开了一片热血冷雪。
并非柳絮沾胭脂,也非红墙结青霜,就是热血浮冷雪,非得要这个灼人眼的比喻,才能显出其本体对她万分之一的……
解棠呼吸一滞,没有接着想下去,而是开始反思,为什么明明齐澈的容貌更甚一筹,她却没有像与齐墨这样的心神恍惚呢?
那一定是齐墨有问题。
被昆叔教训要善于自省的解棠认真地想。
红帔白衣、端坐案前的挺拔郎君没有偏头,含着笑音就问了好:“解家小姐可是怕冷?是否需齐某令人放下竹帘?”
解棠感觉脑袋里仿佛有似有似无的“吱嘎”一声——她慢慢吸尽一口气,确保脑子里都是北地冰雪的凉意才走向前,开口回复道:“不劳齐家主费心了,我衣裳穿得还算厚实。”
“方兄这个点还在他那院里洗漱,等会才能过来。”齐墨曲起指节往几案面上敲了两声,“齐某记着解家小姐离去那天遗憾未能看见这金线绿萼,特意吩咐人挑了两支进来插瓶,以供赏玩;解家小姐若是嫌不过瘾,也请稍待片刻,这日头刚出,梅花树下还冷得很,解家小姐怕是受不住。”
解棠盘腿坐下,伸颈去看那细颈瓶里的旁逸斜出的两支花:“其实我最稀罕的花是山荷叶,又好看又有趣,还好养活。”
山荷叶只在南方有,北地是见不着的,没出过石湖地界的齐家主听了立马就是一懵,却还是笑着问道:“山荷叶……是怎么个有趣法?解家小姐不妨说与齐某听听?”
解棠却没了以前与齐墨相处时即使一声不吭也神采奕奕的模样,只略带敷衍地向齐墨解说了山荷叶花瓣遇水会变得透明的特性就不再言语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毕竟是实权在握的一家之主,齐墨即使看不见也能听出来解棠的心不在焉,他却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还搁在案面上的手,扯住虚披在肩上的朱红大帔,三指拉住前襟上钉的鎏金扣子往里拢了拢,像是畏冷;结果手一松,那朱红大帔又给滑了下去,但他却没去拉,只把自己的一双手都藏在素白广袖之下。
侍立一旁的谢玉玑很好奇自家主子是发什么疯,明明来之前兴高采烈,到了地儿又跟人冷言冷语、不给人好脸色的,什么毛病?!
这时解棠又好死不死地开口了,且还是昨天跟盛家夫妻议事时用的那种平铺直叙、冷漠呆板的调子:“既然是鬼医三家自个的事,还是希望知晓内情的人能越少越好,齐家主,你方便挪个地儿吗?”
我、我、我……不是我说姑娘你,你受邀来别人家里,享别人的恩惠,你还大言不惭地叫别人给你挪地儿?姑娘你活腻了是吧?这大爷骂人的功底你没见识过?
但那能一个脏字不用便可叫人羞愤欲死的齐家主居然也只是微微一愕,就起了身,微微偏头朝外道——脸的大致朝向却还是没有分寸不识规矩的解姑娘:“也是,齐某没记岔的话,还有——”他像是困意上头,低头掩唇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些事要料理,就先失陪了。”
下方正随意盘腿坐着的解棠垂着眼睫,真真正正的反客为主:“不送。”
齐墨听了又是一愣,再牵起嘴角露出个笑来,转身带着近侍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高台。
等人一转身走远了,解棠就立马将盘着的一条腿立了起来,伸手用力圈住,闭着眼睛把脑袋往后仰,慢慢地将脖颈活动着,看似闭目养神,却一直竖着耳朵在听齐墨走下去的脚步声,高台里空空的,将那点细微的踩踏声放大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