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走了几步路,这才发现这个被当地百姓夸上天的御主居然还挺懂些育林之道,这一片枫树林子里还掺杂了不少青翠的松柏,抬头望去,雪色的轻灰落了点在绿针褐枝上,被这一林子的浓烈颜色衬得十分养眼睛。
解棠就是从这么一棵养眼睛的东西下拐进那人所说的岔口的,她本来已经走过这棵高木了,又忍不住退回来扶住皲裂粗粝的树干仰头定定地望着那一片圆也小的荫顶,半晌没动。
谢玉玑早就适应了解棠没由来的发呆,也不急着催促,只是在天光将灭的时候才压着嗓子提了一句:“姑娘,你是要试试北方山上过夜的滋味吗?”
这话说得有些揶揄意味,也显得不甚尊敬,但谢玉玑明白他只需要在该办正事的时候靠得住谱,不办正事的时候就少说点话——解棠这人好伺候得很,哪怕你真的蹬鼻子上脸地妄图去给她颜色看,只要不牵扯到旁人——解家人的家教如此——她连眼皮子都懒得跟你抬;斤斤计较繁礼缛节反而会让她不自在,所以谢玉玑也难得轻松自在,时不时会跟他以前在军营里那样和解棠插科打诨一下,乐呵得很。
而解棠听了,把脑袋慢慢低下来,活动活动了才回道:“好,那赶着点走吧。”
她这话说得轻松,但解棠毕竟不过一介凡人,还算得上是个身娇rou贵的主儿;前段日子虽然是赶路赴约,还昼夜颠倒,但好歹有吃有睡,打个盹儿也有个东西靠着;不过这几天在荒漠里头,解棠不好掉以轻心,只得一直往前走,连眯一下也得小心翼翼;而今个儿一大早刚出了荒漠,想着路程应该挺短,尽早上门好些吧,结果就兜兜转转到了现在这个尴尬的时候——
唉——姑娘这个毛病真是……算了,就算她不发呆来耽误时间,在天黑之前也赶不到齐家的,而且——
谢玉玑又叹了口气,往前飘了点,把解棠仔仔细细一瞅,意料之中地发现她面色萎靡,眼下青黑显现,知道她是体力不支了,所以当解棠走进了夜幕之下却仍旧没有抵达人烟时,他毫不意外。
而当解棠终于从那个林子里折腾出来时,她终于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只说了一个岔口就没多说了——因为当你出了这个岔口,就没可能会走错。
明眼人都能判断,这里就是尽头了。
前方右侧断崖旁上立了栋小楼,北方少见的尖顶,灯火通明的,像一把从深渊里刺出的金色利刃;在这空旷的暮色里,应和着一阵一阵的寒风,还有一下一下铮铮的弦声……仿若不在人间。
望着那栋小楼,谢玉玑眸色发暗:“姑娘,其实我觉得——”
语气不善,却又突然住了嘴,不再言语。
听到他出声,解棠往上瞥了一眼,没等到下文就收回目光,径自无视了自家鬼仆的异常,往前迈开了步子。
“哥哥——你说你说,你既不准我回府,也不准我在这里歇息,什么意思啊?给个明白话啊!”
是齐默的声音,没有了装腔作势的江南口音,但满满的都是被娇惯了的有恃无恐。
更清脆也更甜腻了。
不过一时间却没人回应她,只有栏杆边的乐女一下又一下地拨着琴弦——一声一声铮铮作响,不成曲不成调的,约摸是北地的特色吧。
这样想了会,解棠将Jing神集中,跟在引路的侍女们身后走向楼上。冷风鼓动着这栋没有墙壁、活像个亭子的雕花小楼,象牙白的帷幔被吹起,风打在她身上,让刚刚才被门口暖烘烘甚至到灼人地步的火炉烤热了的解棠忍不住打了一个瑟缩。
她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外袍,往侍女堆里凑了凑。
走了一阵,终于到了,本来坦然磊落的解棠却在侍女要掀开珠帘时听到了这么一句:
“不是你要候着的吗?”
这是温和,带点无奈笑意的男人声音,不像崔徵,是齐默的哥哥?怎么……有点耳熟?
齐澈躁得要死,她昨晚基本没睡,上午又被拉去参加什么见鬼的冬猎,刚用过中饭就又被自家哥哥拉来这边等人,听了一下午加差不多一晚上要死不活的琵琶箜篌,早就想睡了,但那几个乐女跟她哥串通好似的,时不时铮铮两声,把她惊醒了,又开始弹那些半死不活的小调——
齐澈要被她哥弄疯了!
随着一串帘敲珠响,解棠抬起眼睛,在一片香雾里找到了屋里席地而坐的一男一女——
被紫竹帘间喷出的檀香烟气一拢,让明明与屋中两人只有半室之隔的解棠却感觉自己是在眺望,还是隔着雾海深涧的那种:
“深夜到访,如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听到声音了,齐墨饶有兴致地想:像春来一面正在化冰的池塘。
齐澈刚被珠帘声引去视线,心里盘算着这次又端上来了什么点心,却惊愕地发现这次端上来的不是什么点心,而是一个人,她上次离家、耗了她半个月心血才换来的、活生生的战利品——
“小哥儿!”齐澈简直喜出望外,打死她也没想到哥哥口里要等的居然是解棠,“早说是你嘛!我就不用等得这么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