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极少叫安思远的全名。
在安思远的印象中,那人似乎只有两次直呼过他的名字。
一次是小学的时候,他偷偷在安陆床底下养蜗牛被那人发现之后抓去门口罚站。
还有一次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他撒了谎,安陆发现后冷着脸打了他的手心。
那是安陆第一次打他,或许也根本算不上“打”,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用竹帚上的枝条轻轻扫了几下,可当时的他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被抽了两下就“嗷”地一声夺门而出,悲愤地要离家出走。
而此刻——
安思远怔怔地捧着包子,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视线一片模糊。
他其实很怕安陆叫他名字。
很怕。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如果安思远回头,或许能看见他叔叔难得狼狈的样子。
安陆方才打了电话便匆匆赶了出来,衬衣上方的扣子都还没扣全,几百万的车就这么仓促地停在路边,连违章都管不上了。
看着安思远那已经shi得淌水的衣服,安陆微微皱了皱眉,以为刚才安思远没听见他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
“安……”
他的手还没碰到肩膀,却见那人蓦地把头一转,像急着避开他似的,低着头往旁侧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
“小远——!”
安陆瞳孔一缩,提步追了上去。
安思远听见后面的动静,撒腿跑得更快了。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安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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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淋了雨再加上头晕的缘故,安思远没命地狂奔了半条街后,还是被安陆追上了。
“为什么躲我?”
安思远觉得自己的手臂像被一块烙铁狠狠地钳住了,整个身子被那人拽着一把扯了回来。
他感受到了喷薄在颈后的热气,眼泪掉得更凶了。
为什么躲安陆?
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在那人面前,他一向都是骄傲的。
是微笑的、欣喜的……闪闪发光的。
不想让安陆看见他哭……
“你回头,你看着我——”
安陆有些头疼,他握紧了安思远的手臂,生怕眼皮底下的人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谁知安思远却像铁了心似的,宁愿和安陆这般在街上僵硬地峙着,也不愿回头看他叔叔一眼。浸了雨的校服像块厚重的寒铁,几乎把那不甚宽厚的肩给完全压垮了。
过了良久,安陆轻轻叹了口气。
“哭了?”
“我没……有——!”安思远死鸭子嘴硬。可惜耍狠的气势有限,最后一个字还被他喊破了音。
“……”
“为什么哭?”
察觉到小孩僵持的劲儿逐渐软了下来,安陆顺势把他整个人扳了过来。
安思远一双眼睛红得吓人,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断有泪从里头往外涌着,像开关坏掉的水龙头一样。
安陆愣了愣,下意识地用手去拭他的眼角。
“我……不想哭……”安思远的胸口一抽一抽的,费力吐出来的话也时断时续。
“不想……哭……”
“是它自己……要哭的……”
“我不想哭……”
安陆见安思远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眉头蹙得更深了。他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额头,掌心过处滚烫一片。
“发烧了。”
“没……嗝……没发烧!”
安思远打了个哭嗝:“我刚刚才……摸的……没发烧!”
“先别说了,跟我回车上。”安陆把安思远拉到身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周围人好奇的视线。
方才他们在大街上的举动已经引了不少人注目,但大多人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看,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瞥过来,期间还夹杂着隐蔽的碎语,令安陆很不舒服。
安思远这会听话了,像只小猫似地乖乖跟在安陆后面,全然没有方才张牙舞爪的样子;但又或许只是累了、烧糊涂了,挣扎的那股狠劲全被烧没了。
等到了车上,安思远的脑袋已经成了颗摇摇欲坠的铅球,丧失大部分的思考能力了。
“送我去……晚自习……”烧成这个样子,他仍不忘作为一个高中生的艰巨使命。
安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启动了车子。
“一会我跟你们班长请假。”
“不行……得去……”安思远把头靠在副驾驶上蹭了蹭,闭着眼喃喃道:
“作业还没做呢……”
安陆没有理他,继续把车驶向回家的方向。
“对了。”
他用余光看了安思远一眼。
“你今天为什么哭?”
“……”
车内成了死海一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