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和阿佑偶尔会通个电话,但大部分时间只是互发信息。这些信息,更像是员工向老板汇报工作:
“地铁店人太多,不安全,我们准备把店挪到地面上。租金真贵,可能店面要缩小三分一。”
“秋季面包博览会上,多喜子拿了个优秀奖,没钱,就颁了一奖状,日本人真他妈抠。”
“志夫酱上电视了,之前紧张得三天没睡觉,结果还挺争气,没吓尿。这小子见人不脸红了,进步蛮多。”
阿佑那边也差不多,他开始读博,做调研项目,写论文,饭局聚会,打球比赛,说的都是俞家宝无从想象的大学生活。
阿佑还喜欢讲他的妹妹,他的刺猬,以及捡回来的一只小老鹰。
阿佑说,你知道怎样养鹰吗?这小家伙太难伺候了,不吃人喂的食物,也不吃死rou。费了好大力气,它才肯吃点碎rou。
咦,老鹰不是要熬的吗,老北京人说熬大鹰。
那是猎鹰,最能打的才会用做猎鹰。我这头不是猎鹰,就是个小怂逼,社交恐惧症,得架在手臂上,带它遛遛公园,见见人。
俞家宝哈哈大笑,你说他会怕我吗?刺猬就很怕我。
你回来就知道了。
两人沉默。阿佑说,你想我吗?
俞家宝想阿佑想得要命,出租房里,阿佑的牙刷、毛巾、水杯、书和篮球,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俞家宝每次打扫房子,都会连着把阿佑的床单、枕头全都清洗一遍。
他总觉得房子大得可怕,能在外边儿过夜就不回去睡。这时候,忙碌真是最大的救赎了。
Zmoo的临街店在春天时开业,虽然店面稍小,排队的人群却更壮大。因为俞家宝和阿佑在外国白领群里打下了基础,还有不少欧美人和游客光临他们店。他们挤进了tablelog上前三的排名,比正牌Kurakura的排名还靠前,安达吉良在圈里到处炫耀,说儿子用了25个月,就做成了他25年才达到的成就。
Zmoo成了大阪最炙手可热的面包店,到了年底,他们拿到了第一笔投资。
俞家宝一张张地翻看日历。离“骷髅头”标志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即使看着标记过的日子,他还是不明白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在过去的400天里,他和阿佑一面都没见过,三小时的航程罢了,却隔着970海里,要游也游不过去。
两人尽量避免相互打扰,也不愿表露太多眷恋的情绪,既然选择这条路,思念只会拖后腿。两人分别前有过共识,离别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反反复复的相聚又分离,谁都受不了。只是时间一长,俞家宝心里也不确定了:阿佑真狠得下心,竟然真不过来看他?
又或许,阿佑已经有了新朋友、新生活。他回到了自己的正轨,归属到富裕家庭该有的圈子里,说不定早就不再指望这段感情了吧。
失眠的晚上,他待在厨房里,无所事事地打开网页,查看怎样驯养老鹰。看来看去,都说的是猎人如何降服猎鹰,并没有遛遛公园、晒晒太阳这种温和内容。驯养猎鹰非常残忍,养鹰人要跟老鹰比意志力,所谓的“熬鹰”就是不让老鹰睡觉,必须盯着鹰隼,一刻都不能松懈。老鹰支持不住摔下架子,也要马上把它浇醒,摧残它桀骜的本性。一般经过驯服的猎鹰,都是饥饿、伤疼、经历过濒死的悲惨,因此也对主人不离不弃。
真是可怕的羁绊。猎鹰都是一根筋的家伙,认准了主人,甚至不会接受别人的喂食。
俞家宝天性不爱这么惨烈的关系,也从不迷恋驯服人的快感。阿佑更不会熬鹰,自由对他来说大过天,他绑着鹰,鹰不也绑着他吗?
两人都是不愿捆死着对方的人,阿佑和他之间松散的绳线,是不是已经越来越脆弱,终至消散在距离中呢?俞家宝跟阿佑素来直来直去,不懂就问。
阿佑说,你有想我吗?
想啊,你怎么不来看我?
我怕你舍不得,一冲动跟我回来了。俞家宝,做了决定,就不要半途而废,我不想扰乱你,哪天你觉得可以了,再回来找我吧。
你会一直等我?
阿佑一笑,那可说不好。
在厨房的日历上,俞家宝又画了一个记号。往前翻开,离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忙完了圣诞和元旦双节,俞家宝请了一星期的长假,回到四国的庙里。
他给师父购置了新的CD机,英国进口的尖货。在僧舍里,他们安静地听着音乐。俞家宝笑道:“终于能听完这张碟了。”
野村点点头,附和:“有头有尾,蛮好。”
俞家宝伤感不已,上前抱着师父,想要开口说的话,一句也没有。
他下到作坊,细致地收拾了一遍。抬头看柿子树,乌鸦巢还在,乌鸦老大也在。俞家宝吹了声口哨:“老大,跑吗?”
乌鸦老大展开双翼,飞向半空。
俞家宝追着乌鸦老大,跑上了台阶,跑过了山门,奔往底下的公路。他跑过了白雪覆盖下的小镇,穿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