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医生在填诊断单。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好像害怕一撒手自己的女儿就会消失似的。陈芷一言不发。她想,这个世界多无聊啊。
透明的玻璃,白色的胶条。护士站。人,人,人。街道边传来的烤红薯的气味。医院是阅读社会的地方,谁都可以通过患者的表情看出他一生的冷暖。住院的大多是老人,有人的床头柜边摆满鲜花和水果,儿女来回伺候着,便攒了Jing神气儿,偶尔也会坐起来谈笑风生。有人行将就木,终日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冷清到医院提供的暖水壶都是冷的。人。青年人,中年人,老人。
陈芷开了药,拒绝留院观察。她讨厌医院里沉闷的消毒水味,讨厌生老病死,讨厌被人群隔离开。陈芷绕过护士站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时间:九点二十。
“兰,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母亲的声音将陈芷从回忆中抽拉回现实。
“没有,刚才一不小心走神了。”陈芷回答道。
“唉,你就是太累了。这几天什么也不要想,就和爸爸妈妈待在一块儿,好好的休息一阵子吧。”
父亲去缴费了,不一会又转身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沓相关的资料和病情单。“这年头看个病还真是不容易,排队都能把人着急死。”
“是呀。孩子他爸,要不你先歇会,我来弄?”
“不用不用。”
陈芷只是懒洋洋的站着,觉得呼吸都十分费劲了。她将耳机从衣兜里掏出来,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听哪首歌合适。看几个医生护士推着白色的担架出去,陈芷看了许久才知道上面躺着的人还没有被白布遮住面庞。这代表他还活着。陈芷有一种旁观者的欣慰。
她想,以后也会有人给我送终吗?或者我就只喝暖水壶里的冷水,一直睡到再也醒不过来为止。死是一件很困难又无能为力的事。每次做噩梦,梦见自己从高高的黑色平台上一跃而下,好像一个跳水运动员,只不过结局是笔直的坠入黑暗。她不能。其实生命在对陈芷发问时她很少答上和自己相关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总不是自己:还有父母要照顾,还有李道静在等她,所以不能死,绝对不能。
医生在讲话,父母在回答,陈芷心里反反复复的却是昨天做的噩梦。和李道静吵架后就再也没见到李道静了,她像疯了一样的满世界的去找,没有李道静的哪怕一星半点的影子。她见到同事,见到父母,见到以前的大学同学,甚至几个眼熟的陌生人,唯独没有李道静。李道静从她的世界里人间蒸发了。她只能哭,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大哭,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她,没有人知道李路或者李道静是谁。
醒来的时候陈芷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给李道静发讯息,破天荒的开口说了很多话,说了自己的梦境。她大约是急着去加班了,什么也没有回复。陈芷有些生气。
我想回去了,去见李道静。
“这药会有一定副作用。现阶段最好还是以药物治疗为主,心理咨询只作为辅导,一定要按时按量服用。”医师是这样说的。
从看诊室出来的时候母亲明显有些不满:如果药物治疗真的那么好,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Jing神病人呢?她并不完全相信医生的话,但还是让陈芷就着热水将药服下了。
“兰兰,你不要想太多。你没有病,这只不过是个心结罢了。”母亲咳着嗽出去,发觉她衰老了很多。
陈芷伸出手去拥抱母亲。她闻见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仿佛耽溺于幻觉许久,这才稳稳地被拉回现实。她爱他们,她想保护他们,就好像小时候他们对陈芷做的那样。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陈芷这样说。
第一个晚上陈芷躺在床上,一反常态的没有想太多事。她入睡后做噩梦,这次梦见登机,等机的时候李道静就背对着她坐在不远的地方。这次父母也认识李道静了,替陈芷喊出她的名字,陈芷却只是觉得心慌。她的爱如果在光天化日下说穿,就应该是人间苦难。
接下来的几天很累,不停在医院和家中间奔波。有时候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陈芷一下子瘦了三斤。厌食、暴食。父亲买来好菜好rou做出来给她吃,她不饿,举筷假食物成了一个机械的动作。粮食在腹内作祟,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似的。美味的痛苦。
从小她就蹲在厕所里呕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长大。既肮脏又恶心,鬼鬼祟祟如同做贼。可是陈芷的结打不开,她只能通过糟践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片刻心理上的减负。这就好像别人给她讲了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时,她不会想到害怕,而是会说恶心、想吐。
陈芷的胃是一个脆弱不堪的塑料袋。
给李道静发讯息,「我这里一切都还好。」
「晚饭吃过了吗?」
「今天看天气预报说会下雨,特地带着伞出去,结果一整天一滴都没掉下来。」
「嗯,我也想你。再过几天就回去。」
……
最开始认识李道静的时候她还是短发,正值夏天,李道静也不喜欢打扮,随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