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不是有意凶李道静的。
李道静对她那么好。吃牛rou面时,李道静会把碗里的牛rou都挑给她。那家面馆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开的,老爷子放面,老妇人端面,他们喜欢这两个安静的孩子。尤其是老妇人,她总说李道静像自己在外地工作的闺女。
老夫妇的女儿小时候才和他们亲。长大一点,女儿有了心事,饭局上的对话就不再那么热闹了。女儿每次回来探亲都喜欢带全家去吃火锅,鸳鸯锅底,热腾腾的气冒上来。其实老爷子的肠胃不好,一吃火锅就拉肚子。可是一来为了和女儿亲,二来是脾气硬,他还是顿顿要去赴约。
等你们都结婚了,还会回家看老人吗?老妇人的话那么凉。李道静用右手摸到戒指,她看了陈芷一眼,坚定的说,会的。陈芷没敢抬头,不停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条,面烫到了她的口腔。多大的人了,不害躁呀。
从面馆出来走进长长的街,陈芷感觉自己在城市蠕动的**里行走。陈芷转过脸去对李道静说:“即使不结婚,我也想和你一起白头。”
一见钟情的定义是什么?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眼,看见她笑,就知道今后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了。陈芷将这样的感觉定义为一见钟情。又比如那天李道静笑,她就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了。
陈芷从前谈过一个女友,叫徐潇艺。徐潇艺以她为模特儿画过大量的画作,陈芷没好意思要,那时候徐潇艺和她十指相扣走过画廊。徐潇艺追她是因为浪漫,形容陈芷有“像晕染笔法般的哀伤”。
徐潇艺是陈芷的第二个女朋友。第一个不算,第一个还没有拥抱过就匆匆结束了,恋爱仅限于牵牵指头。陪陈芷去上补习班,走过千篇一律而埋头苦读的学生,走过教室外面学海无涯的标语。老师悄悄和她说,不要学坏。可陈芷觉得徐潇艺不是坏人,徐潇艺对她那么好。例如她害怕亲吻,徐潇艺从来不强迫她。徐潇艺穿黑色的风衣,口红是干橘色的,帮陈芷拎着满满一包的试卷和资料。徐潇艺抽电子烟,陈芷就时常被笼罩在水果味的烟圈里。
对徐潇艺不是一见钟情。那时候徐潇艺用学名喊住她,递给她一本素描册。翻开,里面停着大大小小的无数个陈芷。正在思考的,正在笑的,站立着等待的。陈芷没觉得害怕,恰恰相反,她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有了不小的好感。陈芷站在那里等她开口。
徐潇艺说:“我姓徐,叫做潇艺。学美术的。潇是潇洒的潇,艺是艺术的艺。我喜欢女的。你会讨厌我吗?”
陈芷摇了摇头。
徐潇艺又说:“那太好了。我很喜欢你,可以追你吗?”
徐潇艺后来告诉陈芷,人与人之间仅靠眼神就能辨分出来。同志有极其敏锐的嗅觉,可以迅速找出自己的同类。在正常人眼里他们就是怪胎,谁也看不出来,可总感觉和他们之间被什么隔开了。
“我喜欢女的,但我并不想当男的。我就是个女的。我是个女的,我也喜欢女的。”
徐潇艺慢条斯理的说着,拒绝着前来求爱的男生。她的一举一动那么优雅,让陈芷心动。心动明明不是犯罪的事,可是为什么会让人有想说谎的欲望呢?我爱你,想要接近你,说出来的却是想要做你的朋友。陈芷疑惑不已的时候,手指就已经被徐潇艺抓住了。
徐潇艺捂暖她的手,说,我爱你。
陈芷躲着家长见她,徐潇艺开玩笑说,我们好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喔。陈芷说不对,这是伊甸园的故事。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本来是天生一对,徐潇艺就是引诱夏娃犯下错误的蛇。
“你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心里的念头一点点的涌出来,聚集成贪念,聚集成怪兽。牵着手的时候她在想拥抱。拥抱的时候她在想亲吻。亲吻的时候陈芷想到接下来的事物,泪水很快的流下来。我要怎么才能忘记?我不是她爱过的第一个女人。等到我十八岁,我会和她在一起的。只能是她,只会是她。
心甘情愿。
后来有一天徐潇艺说,我总要结婚的,你也是呀。
我们都是女孩呀。
可是,社会不允许呀。
希望你好。
那么潇洒的人,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令人恶心。陈芷看着她,那么完美无缺的她,陈芷想吐。之后陈芷的胃病又加重了。有段时间她糟蹋自己,出没于各种各样的酒吧,与形形色色的女人厮混。男人不行,男人天生缺乏徐潇艺那样的优雅。陈芷度过那段时间后生活回归了正轨,只是胃里多了一个结石一样的自己,胃酸消化不了,总硌得她直想流泪。
李道静不是她爱过的第一个女人。
李道静知道。她这异样的爱仿佛生来就比他人短了一截,如同春末才迟迟破土的种子。这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当她亲吻过男性的嘴唇,明白什么才是天经地义的时候。可是爱上陈芷这件事本身并不恶心。
“我也爱你。我不结婚,至少现在不结。”李道静这样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至少现在」?
我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