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刚下飞机就往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一切安好,只是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结婚。陈芷赔着笑说,不急,时候到了自然会水到渠成的。她等缘分。放下电话,陈芷知道自己在撒谎。她在做一个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履行的约定。
城市逐渐发展起来,活像一只兽抖动自己的皮毛。越来越多的人口、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的建筑物,可是在陈芷看来,只是从一堆水泥跑到了另一堆里面。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陈芷以前在公园的柳树下面埋过一个人时光盒,后来城市规划,那片公园现在变成了高高的复式写字楼。
陈芷是在邻居同事口里出了名的乖乖女,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都没让父母Cao过半点心。小时候不是没有淘气的时候,大人说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没人知道陈芷一直在压抑自己。有时候,这种压抑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来气。上大学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离开家乡的时候,她有一种解脱感,可随之而来的罪恶和内疚立刻填满了她的心脏。她画着窗上朦胧的水雾想,我真是不孝啊。
小时候陈芷第一次察觉到这种感觉的时候,她翻了好多页字典才找到这个单词。隐忍、克制,情绪和感受被困在铁笼子里,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陈芷很讨厌压抑,却一直带着它长大。
这种压抑感Yin魂不散的围绕着她,平时毫无察觉,一旦发作就会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好像要流出脓水。她以为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器官病变了。陈芷和他们一起听音乐看电影,在煽情的部分总是止不住的流下眼泪。他们说陈芷是个感性的人,没有人看得懂压在她心脏上的那块石碑。上面刻过很多东西,刻过警句刻过哲理,刻过求救信号,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后来陈芷索性什么也不说,就当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
直到遇见李道静。
李道静有那样漂亮的双眼;她当时在和朋友说话,说得很大声,足以让陈芷听得清清楚楚。觉察到陈芷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和他们谈天。
“总算舍得回来了?”
父亲在楼下站着等她。陈芷加快脚步,险些被脚下的高跟鞋崴了一脚。“爸,怎么在下面守着?我妈呢?”
“在上面给你包饺子呢。她说超市做的面皮不干净,非要自己亲手擀的才行,从一大早开始忙活到现在。”父亲二话不说夺过她手上的行李,吭哧吭哧的爬起了楼梯。
陈芷有过一个姐姐,不到三岁的时候害病死了。这件事让父母一直耿耿于怀。好在他们当时都还年轻,没过几年母亲就怀上了陈芷。他们对陈芷好,这种好里面总有一种补偿的成分。起先陈芷看不懂,后来看懂了,陈芷就开始厌恶自己太狭隘。因为她总觉得父母不是在对着自己,而是在对着那个自己素不相识的女孩儿说话。
“我看你Jing神不太好,怎么了,和同事相处得不好?”父亲问她。
“也没有…就那样吧。”
陈芷将行李放进自己曾经的房间里面。
“难不成是上司对我家兰兰鸡蛋里挑骨头了?不会吧,我家兰兰这么优秀的一个大姑娘。来,吃个苹果。”父亲一面说一面削起了苹果皮。他的手很稳,手上布满皱纹。陈芷向上看,父亲像一只留久了的水果一样日渐干涸下去,干缩成皱巴巴的外表。他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直是这副模样。
“孩子她爸,你给兰兰吃什么水果呀,我这边饺子马上就要煮好啦。这一会让她怎么吃得下?”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也对。兰兰,那这苹果咱先放下。和爸爸好好聊聊,怎么不高兴成这个样子?”
陈芷双手捧着苹果,“…我不知道。”
“…爸,我很难过,但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其实我焦虑,每一天都恨不得扯掉自己的头发,想着要不然放弃自己的一切离开这里好了,可是我喜欢它,我离不开那座城市。我想见你们,但是回来的时候我心惊rou跳,在机场的时候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乘机再离开。我不知道我在躲避什么,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躲避而已。
热腾腾的饺子被捞上来摆在盘里,母亲转身回去拌佐饺子用的蘸醋。陈芷知道她都听见了。
“等吃好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父亲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的。他知道陈芷不愿意说。
母亲端着饺子出来,那些白乎乎的饺子挺着鼓鼓囊囊的肚子,隐约露出里面馅料的颜色。母亲走过来的时候,似乎把那面粉的味道也带了过来。陈芷是随着年纪渐长后才知道面粉也是有味道的,可是她形容不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母亲的味道?超市的味道?还是像广告词里说的那样,是乡愁的味道?陈芷不明白乡愁是什么意思。她好像一株南美洲的卷柏,随着天气和资源迁徙,自己的至亲就是自己的故乡。或者换个说法,她并不爱这座城市或者是李道静所在的城市。她只是爱他们。
“兰兰,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和爸爸妈妈说,好吗?你看你一个人藏着憋着,这都快憋出病了啊。兰兰,你有在听吗?”母亲的唠叨听起来又亲切又烦人。渐渐的,渐渐的,陈芷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