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放了一天假,我找人买了一张船票,清晨六点时,厚厚的云块遮天蔽日,外面雾蒙蒙一片,秋雾沉下来与垂掉的枯黄枝条缠在一起不分彼此,把底下的道路遮了个严实。
我站在窗前看着映出来的一个模糊人影,几净的窗户已经结上了一层白汽,眼里除了灰白的颜色什么都不剩,这场雾仿佛张着血口的怪物将整座城市都吞噬干净了。
我今天穿着上次那套黑色西装,曾经染了一股尿sao味的衣服。
上辈子回来时,我本来不想穿得这么死板,梳着光溜溜的大背头总给人冷漠难近的错觉,而我不想给许久不见的季子这样的印象,但是林关中告诉我,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场归国宴,让我务必着正装出席,我在一排黑灰色调的衣服中,选了最中规中矩的,曾经和季子一起穿过的那一套,试图唤起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但,事情总是始料未及的。
我在出发前一天跟季子通了电话,他说,有人会来带我去见他,不过那些人不比自家人,动作可能会很粗暴,让我放宽心。
我笑着答应,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测。
我想过无数回我会怎么样被人对待,但人为制造的车祸还是让我吓破了胆,我尿了裤子。
现在我依旧穿着这身衣服,衬衣里面还悄悄套着那件白色无袖的背心,很不搭调,要是让林关中知道,他可能要气死。
又转念一想,没关系,反正他都已经死了。
我扯着嘴角,盯着镜子里的人,身材高挑,露出的额头光洁而饱满,我照旧将头发往后梳着,用发胶固定住,我欣赏着,发现自己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除了脖子上那条褐色的深疤。
抬着下颚,借着镜子细细观摩着,我第一次觉得它不堪而丑陋。
这身打扮配上这条伤痕,仿佛在提醒我,我有多么爱他,他就有多么恨我。
幸好,我跟林姨请教了一些技巧,关于怎么掩盖它。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它源于王小秋的出现,林季子的死亡。
既然杀我的人都已经不在,那我独自留着这个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反倒让王小秋多次留意。
“我承认我被一个人杀过,但是那个人是林季子,不是你。”我之前对王小秋这么说道,在他授课屡次望向我的脖子时。
“所以,你不必在意。”
我只会承认林季子。
说完,我便低着头做笔记去了,不看旁边人的反应。
借来的玻璃瓶里装着自然色的粉底ye,我拧开瓶盖,按照林姨教我的往脖子上涂着,也不知道是我手法不对还是刀口太深,等我完完全全遮住的时候,粉底ye已经所剩无几。
我出门的时候很抱歉地把空瓶还给了林姨。
“回来的时候,我给您买个新的。”我笑着说道,中文已经流畅自如。
林姨看着我的脖子,露出的表情有些不解,又有点为难。
“我没涂好吗?”我皱着眉问她。
“不是不是,涂得很好。”林姨说着,眼角忽然有了泪光,“还是小川原本的肤色好看。”
林姨抹了抹泪,像是想起什么,跑回房间拿了一盒粉妆的东西回来,“我给你抹一下,可能会有点痒。”
柔软的海绵蘸着细细的粉抹开不均匀的地方,与周围的肌肤晕成一致的颜色。
“好了。”
我笑着谢过林姨,刚拐过脚,听到林姨在身后说道。
“早点回来,小川。”
我愣了一下,“好。”
司机把我送到口岸嘱咐了我几句便驱车离开,我摸着薄如蝉翼的船票,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忽得生出一阵怀念。
也不知道在怀念什么。
我订了最早上小川号的时间,最晚的归港时间,这一天我都要在船上度过,感受每一层海浪的热情,每一阵海风的shi润。
服务员推着餐车从我身边经过,礼貌地问着我是否需要早餐,我想着从前季子的习惯,点了两份。
另一份放在我的对面,我看着牛nai从冒着热气到冷却,吃下去的东西似哽在胸口,吞咽不得,我正恶心着突然听到悦耳的钢琴曲。
柔和的音调像那人的宽大厚实的掌心,一下下抚着我的背。
“吃个饭还要噎着。”我想起几年前林季子嗔怪我的话,“真是小孩儿。”
然后把我那份咬了一口面包换到自己身前切成小块小块的,又叫人拿了一根吸管,弄好一切以后站起身递给我,他俯**时头与我耳朵挨得极近。
“要是再噎着,我就只能嚼碎了喂你。”
我听得又恼又羞,立即低下头塞了一口面包掩饰自己的慌乱。
这些事清晰得仿佛是在昨天发生似的,但我清楚意识到,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还是上辈子的好几年前。
我放下刀叉,循着音乐声而去。
这么早,谁会这么有兴致在小川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