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夏侯征是偶然间从雍阳的坊市里得来的。
书中著述的治国方略有许多都与夏侯征心中的抱负不谋而合,还有许多是令他也啧啧称奇的鸿韬伟略。不仅如此,那书中详记的兵法更是堪称绝妙,夏侯征是个征战沙场之人,最爱研读这些排兵布阵的法门。因此他得了这部书,可称得上是如获至宝。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征燃的烛火将熄,他这才合上手中的书卷,借着微光抚摸着书面封皮上著书人处的“林止”二字。
自从得了这部书,夏侯征便一直想追根溯源,寻到这个著书人林止的下落,可派出无数人去寻访探查,始终一无所获。
直至一年前,他军中参领高琛领兵与西越军在长狭岭一带交锋,高琛兵败险些被俘,一战之下打得东曜军队毫无还手之力。他亲上前指挥,发现西越军中所用的运兵之法,正是那本《春秋方略》中记载最详实的一卷。他立刻回营,漏夜详读方才寻到破解之法,最终险胜。
事后,夏侯征着人留意探查,发现那部《春秋方略》的兵法篇在西越军中广为流传。夏侯征不免又惊又喜,这个著书的林止约有七成是西越人士。夏侯征此次毫不犹豫的答应前往西越为质,有一半因素是为得去西越寻人。
两日后的清晨,定王府中从上到下几乎被搬空了。顾氏带着合离书,领着她从母家带来的丫鬟仆从是最早离开的。再往后便是两三个夏侯征少年时收在房中的侍妾,也在两日之内带着金银细软另谋生路去了。整个王府,除了那些签了死契的家奴,都走空了。
似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夏侯征还能活着回来。
夏侯征并不夏侯征一十二岁便上战场,如今二十有四。这十二年的光景,他留居都城的日子屈指可数,那些女人大多数时间根本连他的面也难见上一见,因此他并不怨恨妻妾凉薄,也不在乎世态炎凉。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解不了他的困局,因此他更在乎的是影枫为他带回的消息。
黄昏日落,离去两日的影枫终于再度现身,带着满身霜雪将一本极不起眼的小册子递到了夏侯征手中。
那本小册子里记载着西越宫中从君王到皇子等人的性情癖好,人事相关,以及西越国中的风俗禁忌等等,有了此物,夏侯征便可知己知彼。
夏侯征双手接过,拍了拍影枫的肩头:“辛苦了。”
“不辛苦,属下不辛苦,属下想随主子同行。”影枫也不知他为何会说这句话。
这短短的八个字,是影枫作为影卫在这十数年里提过的唯一的可以称之为请求的一句话。
身为影卫的他原本不该如此。影卫的世界里本该只有“是”这一字而已。
主子要他跟从他便跟从,主子要他留守他便留守,他只需点头应答即可。
哪怕只是最微小的请求,对于影卫而言,都是不可饶恕的。
话已出口,犹如覆水难收。
影枫僵直的垂着头,他并不敢看夏侯征表情,犹如等待处决的犯人一般。
“你自然要与本王同去,不仅要去,而且要明着去。”夏侯征将影枫眼中的炙热看得一清二楚,他扬起嘴角伸手解下了影枫常年佩戴的面具:“本王要你,做此行的随侍,明日晨起随本王一同出发。”
日落的余晖之下,夏侯征第一次看清了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影子。面具下竟是一张清俊白皙的脸。因为常年的不见天日,影枫的肤色比寻常男人要白皙一些,五官是最寻常的那种,除了眼神中的Jing干,几乎看不出他是夏侯征手中的利刃。若是日常收敛神情,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此行凶险,夏侯征心知肚明,若要带一人随行,影枫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夏泰是最合适的人选。
影枫从未想过夏侯征会解下他的面具,也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摘下面具,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立刻单膝跪地,执剑在前应道:“是,属下领命。”
影枫是夏侯征身边的第一个影卫,在他十岁那年便跟在他身边,距今已有十四年了。
这些影卫,都是夏侯征的母亲留给他的。
夏侯征的母亲原本是江湖中人,是威震江湖近百年的赤云教掌宫教主,冷舒芸。她救下了那年在边关被南宵国乱军追杀的君父夏侯玄。
边关隐居的日子,两人山盟海誓。为了能与夏侯玄长相厮守,冷舒芸毫不犹豫的自废武功,卸任教主。
可随着夏侯玄至雍阳都城后,冷舒芸方才发现,他的心上良人便是当时的毅亲王,早已有妻有子,连妾室都不止她一个。
在那些高门贵女之中,夏侯征无法想象他的母亲度过了一段怎样的时光,只是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醉着的。
夏侯征六岁那年,母亲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骑着进宫时带来的骏马,在宫道上一骑绝尘,将年幼的他远远甩在身后。
后来,君父便在后宫中宣布,母亲因为擅闯宫门被乱箭射死了。夏侯征在兜兜转转了几个养母后,便被以年岁渐长为由重新送回了曾经与母亲同住的安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