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饶的中原之地,东曜国的冬日总是最早来的。
十月初,便接连下了两三场雪。
怡和殿墨色的琉璃瓦上盖满了松软的白雪,只露出一点边缘,整座宫殿便像是在一张巨大的雪浪纸上勾勒出的建筑轮廓。
夏侯征立在廊下候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他的目光盯着廊沿上结下的冰柱,冰柱是雪水化冻而成,大小不一的垂在廊沿上,凹凸不平的表面模模糊糊的映出了夏侯征挺拔如松的身姿。
滴水成冰的时节,夏侯征只穿了一件鸦青色的外裳,一动不动的久候,致使他的脖颈耳根都被凜风吹得通红。他身旁的内监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个炸了毛的刺猬,不住的搓手搓脸,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定王殿下,奴才给您取件披风罢。”
“不必了。”夏侯征沉声答道。
夏侯征是个武将,常年在严寒酷热的边关摸爬滚打,冬日戍边之时冷硬的铁甲上时常结满了冰霜。眼前屋檐下的冰柱,正好让他想起了那年他被困在赤霞关之时,一连三天两夜,无饮无食,他靠着舔舐铁甲上的冰霜活了下来,寻到了最终反击的机会。那一战后,父皇将他封为郡王,赏了两斛珍珠。
想到这儿,夏侯征的嘴角上扬,牵扯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他五年前出世的十七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便是郡王,周岁时便封了荣亲王。
同是皇家子嗣,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定王爷,陛下宣您进去了。”传话内监来时夏侯征已然在廊下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夏侯征收敛眉峰,随着内监的脚步进了怡和殿正殿。
怡和殿是东曜国君理政议事接见朝臣的正殿,历经百余年依旧金碧辉煌,光可鉴人的砖地映着夏侯征的靴履,方才久候时沾染的霜雪,顷刻之间消散为一股白气,靴面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水珠。
怡和殿内太暖了, 夏侯征进门的瞬间,一股热浪混杂着暖香扑面而来,在冷风中立得久了骤然进了这样的暖室只觉得无比压抑。
怡和殿前一十九级高阶之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东曜国君夏侯玄,一个是国君宠妃云娴。自从七年前国君夏侯玄从东曜北疆带回了这个女人,他们二人便再也没有分开过。
“儿臣夏侯征,参见父王,参见云母妃。”
夏侯征撩袍跪倒,双手平抬深施一礼,前额揖地,地笼的热力直逼面门,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自五年前云贵妃生下皇子沾染了寒症后,每个她时常出入的宫殿都挖通了地笼,也包括这个原本后妃不该出入的怡和殿。加之今日有雪,百丈见方的正厅之内便立着九樽鹤首铜炉,致使室内暖如初夏。
“平身罢。”夏侯玄虚无的抬了抬手,勉勉强强的坐正了身子。这一动,压在君王身上御寒的狐裘滑落了一角,陪在一旁的云贵妃见状,十分体贴的替他整理好了,他柔情的望着身旁的女子,不管不顾的将其圈在了臂弯之内。云贵妃象征性的推搡了两下,便将额头歪在了君王宽厚的臂膀上。
夏侯征立在下处,看着眼前这如胶似漆的一幕,不由得心底一沉。
他记忆中的父王是个常年身着戎装,能征善战的英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父王变了,变得耽于享乐。将原本应该交付给朝臣的大好时光,都交给了这个女人。夏侯征想不明白,他的父王拥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何会偏偏待这个女人不同,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美丽柔顺么?
在夏侯征看来美丽与柔顺,几乎是所有生活在宫中的女人所必备的,除了他自己的母亲。
“征儿,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朝与西越都疲于征战想换质求和,孤与你云母妃商议过了。此次往西越为质的人选,便由你去罢。”夏侯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夏侯征的思绪。
与西越国互换质子之事夏侯征一个月前便有耳闻,那时正是他加封定王,赐封陶邑十三城,炙手可热的时候。君王那时器重让他忽视了这场毫无征兆的变故。他封号中的“定”字,取“安邦定国”之意,无论如何解释都看得出是君父对其寄予厚望。
古往今来,往别国为质的皇子要么是碌碌无为资质平庸的,要么是宗室过继而来。就如西越送来的便是个幼时因惊风之症烧坏了脑子的皇六子慕容燕。放眼东曜王朝比夏侯征合适的人选还有无数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祸事会落到他的头上。
今日之事直至今晨日出前,夏侯征才听到了一点风声,只是为时已晚了。
方才侯旨时夏侯征还在心中不断盘算,那些他在东曜前朝多年积攒下的人脉此时此刻能为他说话的能有几人,可如今王座上的君父的开门见山,那口吻分明是命令。
君父的态度将夏侯征所有临时起意的周旋计划全部打碎,他在今日之前之所以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是因为君王根本便不想给他任何斡旋的机会。
要么领旨谢恩,要么抗旨领罪。
今日之事,他的君父根本就不曾想过要他全身而退。
就连夏侯征被封为定王,也是他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