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涅金》的排演一切顺利,丹尼斯首演,瓦洛佳次日下午,晚场又是丹尼斯。
“丹尼斯最近场次不少啊。”瓦洛佳上台前摁着阿尔乔姆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模范剧院真是没人了呢。”
摸不准这话的意思,阿尔乔姆只是点了点头。他刚刚作为热身穿着戏服绕着舞台跑了一圈,然后差点被角落里窜出来的瓦洛佳没轻没重地绊个跟头。
“肯定是帕维尔和弗拉蒂斯都不在,老首席们一个个出去客座都跑远了,能临时抓回来的也就丹尼斯了。”瓦洛佳继续说道,“谁叫他家不差钱,他不用跑出去客座呢。平时都在莫斯科,就等着被加场次呗。”
“我差钱,”阿尔乔姆压低声音回应道,“结果就是现在客座和剧院两边跑。”
弗拉蒂斯的客座也得他去跳,剧院首席不够用了也得他这个一级独舞来顶。
“多跑跑没坏处,”瓦洛佳说,“趁着你现在没名气。砸招牌砸的也是弗拉蒂斯的,跟你没关系。”
“他说要是砸了他的招牌,搞不好经纪人下次就找丹尼斯了。”阿尔乔姆说。
“吓唬你玩呢。”瓦洛佳道,“丹尼斯不差这点钱,请不动的。”
然后台下交响乐团的序幕音乐响起来了。
阿尔乔姆立刻走开,到他习惯的侧台一角去了,和他的搭档点头示意。每位演员登台前都有仪式一般的习惯流程,她正在交替压双脚的脚背。阿尔乔姆习惯自己呆着,调整一下呼吸。他不清楚瓦洛佳的习惯,不想打乱瓦洛佳上台前的步骤。就算现在瓦洛佳看起来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穿着戏服叉着腰四处张望着,似乎也没什么上台前的仪式。除非他的仪式是像刚才那样试图绊倒别人。
奥涅金本身是个不好把握的角色。每个人演出来都不尽相同:丹尼斯演得骄傲、冷漠,庸俗世故,却又对周围的一切不屑一顾;弗拉蒂斯演得优雅、悲凉,他是他时代的产物,贵族的家世和空虚的教育让他在新时代的世界任何角落都没有满意的容身之所。
瓦洛佳的奥涅金高傲、轻浮,厌世又冷酷,但他只要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论是塔季扬娜还是已经心有所属的奥尔佳,都不得不多看他几眼。他太了解自己的魅力,太清楚少女的心思,无论是谁,他招招手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向他奔来;当然他也因此巴不得再挥挥手她就能从哪来的回到哪去。世人的情感都如此明显、可控, 所以也可笑、廉价。对这样的世界充满热情的弗拉基米尔·连斯基是那么单纯无知,叫人厌恶,也叫人羡慕。
《奥涅金》是三幕舞剧,中场两次。第一次中场的时候阿尔乔姆大字型躺在地上,瓦洛佳跑过来从他身上跃了过去。
“别干这么危险的事啊,瓦洛佳,”阿尔乔姆叫道,“踩到我你就没连斯基了。”
当然,他不真的担心被踩到。跳多远、跳多高对男舞者来说都是指哪打哪的事情,是立身之本。
瓦洛佳只是转过头对他嘿嘿一笑,就跑远了。
第二幕,连斯基与奥涅金决斗,死在他枪下。奥涅金立刻后悔了——但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已经不会再醒来。像他错过塔季扬娜一样,失去的再也没办法回来。
连斯基年轻、热情,沉浸在自顾自的浪漫主义中,称得上幼稚,但没有连斯基在的世界更冷了。
演连斯基的阿尔乔姆一下到侧台就迅速把自己裹在保暖裤保暖靴里,套上拉链卫衣。对于一个全身肌rou都活动开了的舞者来说,再暖和的环境也称得上冷,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抽筋。他的Jing神倒是已经放松下来了。除了谢幕,今天的台上工作算是完成。
之后他晚上要继续赶《明澈的小溪》排练进度。
第二幕结束,瓦洛佳窜过来一把抱住坐在侧台瑜伽垫上的阿尔乔姆:“好暖和!”
接着转身坐在了他旁边,一边揉搓小腿的肌rou一边说:“这场感觉怎么样?”
阿尔乔姆哭笑不得:瓦洛佳刚下台,身上比阿尔乔姆还要烫,说什么阿尔乔姆身上暖和。
“什么感觉怎么样,”阿尔乔姆说,“感觉你怎么样?”
“我跳得好我知道啦。”瓦洛佳眨眨眼,“我说你呢。感觉自己这场怎么样?”
“转得不太好。”阿尔乔姆轻叹口气,“大双对角线有段跑太快了。”
“是,把搭档都甩下了。”瓦洛佳轻笑了几声。
但不像是嘲笑人。瓦洛佳笑起来眯着眼睛,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有点可爱。
“你冷不冷?”阿尔乔姆问。
“冷!”瓦洛佳说着一下子蹦了起来跑了。没两分钟,也套着保暖裤踩着软靴,裹着个毛毯走了回来,坐在阿尔乔姆边上,猛地靠在他身上。
“好累哦~”瓦洛佳自言自语似的说,“晚上我就回圣彼得堡啦。”
阿尔乔姆才不觉得他是真的累。
“到了就半夜了吧?”阿尔乔姆问。
“嗯。”瓦洛佳说,“我不在你会不会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