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道仙长为何突然对天帝宝座失了兴趣,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天神一族与凡人无二,也难逃温柔乡。”那人这般说着,从外面将窗扇推开,不怀好意地望向存雪与他身边的如渊。
后者发觉他心意不善,于是合书起身,将如渊挡在身后,对来者说:“有句话讲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要强求。这位道友既已位列仙班,当明白此道理才是,我对天帝之位失了兴趣,只不过因为不愿强求,与什么温柔乡毫无牵连。”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对方及时住嘴,莫要逞一时之快,而伤了两边和气。
他给人台阶下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奈何来客并不领情。听他这么说了,反而追问道:“从前仙君自视甚高,一朝从云顶跌落入尘埃,恐怕没这么轻易便能想通罢?前些日子来过藏书阁的,回去后都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在上界流传甚广,不知仙君是否听到过只言片语?”
“倘若将自己视作寻常人,平时又有什么不能接受?接受了平凡,自然也能接受失败,能满足于最微小的成功。至于大的事业,它离我太遥远,我不必去关心它,也能活得舒坦。”存雪说完这番话,冷冷一笑,举步上前,按住那扇窗,丝毫不留情面地将来者拒于藏书阁外。
那人未能将他激怒,因此并不甘心。看他关了窗,便从藏书阁正门处入内,围着他嗡嗡乱转,仿佛一只苍蝇。
存雪意识到此人一时片刻不会离开,就封闭了听觉,神定气闲地坐在桌旁抄书。来人讨了个没趣,再唱不下独角戏,只好灰溜溜地出了门。而他走后不久,存雪脸上却现出了少有的烦闷,看样子也并非全不受干扰,多多少少被他那一串话影响到了心情。
正如他所言,那些来过藏书阁的,回去后都会向同僚传播一些消息。存雪居于上界,自然也能听到风言风语。但他同时也清楚,散播流言者无非是日子过得太清闲,假如他们平时能忙碌一些,或是平静一些,四处嚼舌根这种事,倒也不必多做。
存雪再次搁笔,望着眼前满篇墨迹出神。思绪正飘忽间,却又发觉面前多了一杯热茶,袅袅轻烟盘旋而上,蒸得人双目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伸手接过如渊送来的这杯茶,简单抿了一小口,略嫌干哑的喉嗓终于得到滋润。存雪叹了口气,将茶杯置于桌面,抬眼望向如渊,眸中写着重重忧虑。
“适才你说的那番话,倒是很有道理。”如渊撩开衣摆,坐在存雪面前同他对视,片刻后低声问道,“可你当真想通了吗?”
“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来问我?”存雪垂下眼帘,望着面前那杯清茶。茶叶在水中沉浮,被灯光照映出不同的色泽,若静心观察,竟然也能从其中窥得趣味,并据此将时间消磨。
不久之前从他口中说出的大道理,实际上只是内心沉思的一部分罢了。那种大道理谁都能想通,谁都会说,但是有些漂亮话,它是讲给外人听的,有时自己心绪不宁,走入深巷不得回头,个中难处,旁人无法懂得。
“你若有心事,也可说与我听。”如渊将那杯茶往存雪面前推了推,杯中茶叶经他摇动,立刻在水里打起转来,仿佛小舟穿行于波浪之间,完全受外物掌控,身不由己。
存雪见此情景,心头莫名烦躁,于是仰头将满杯茶水一饮而尽,冷冰冰地说:“连自己都无法管好,就不要去关心别人的事。这样一来,你也难捱,我也难捱,到最后谁都轻松不了。”
他说这话,似有责怪之意。如渊呼吸一窒,刚想开口道歉,可话在嘴边打着转,死活不能冒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存雪拂袖离开,携一卷书出了藏书阁,向大神木方向行去。
尽管他们两人在很多习惯上有着差异,但是到了心绪起伏不定的时候,都是一样地爱去大神木下静坐。假如神木有所感知,必然要因这一特征而感到好笑,说不定还会在他们现身时,出言调侃一二。
不过,神木若是会讲话,会思考,存雪多半不会与它太接近,连在树下歇息的习惯都要因此割舍掉。
存雪不喜欢被人窥探到内心的真实情境,无论对方与他关系如何。如渊想到此处,望着桌上那只空杯,忽然感到懊丧。
都说“无所求”就能“无所累”,有期待就会有失望,但世间又能有多少生灵能做到这一点?完全无所需求,这般境界只能在传说中寻找。
在冥河畔忙碌的游魂,其心中定然有着对来世的期待;在人间过活的生命,它们心中亦有对明日的盼望;至于九天上的仙人,海面下的龙神,山脉中隐匿的群妖,他们同样有渴求之物,没有任何一种生灵,是无欲无求的存在。
如渊想着存雪,随后又想到自己,一时间坐立不安,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打算。正迟疑间,门外有了人声,他的思绪因而中断。
抬眼望去,但见晚烛左手提灯,右手拿书,施施然走入藏书阁。她四下打量一番,有些奇怪地问:“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这里,怎么今日只看到你?”
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刚刚负气外出的存雪。如渊不好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