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彻底为这场拉锯战画上句点。
恶魂遭遇重创,不得已之下退回深渊养伤,而它离去之前,居然还有余力设下禁制,想最后碰碰运气,加重本体伤情。若非如渊反应够快,此刻是谁输谁赢,还不好下定论。
它这种执拗,倒是与本体相差无几。如渊苦笑着,将香茶送入口中,浇淡了喉间血气。
虽然这具身躯曾受恶魂控制,但它多年来只知吞噬万物,并不懂人情世故。今时如渊既已明了内心真意,自然不肯将主控权交给它,恢复成从前那嗜血滥杀的怪物。
运功调养半晌,如渊忽然听到内室中有了响动,大约是存雪休息够了,正起身更衣。
刹那间,一种莫名的感慨漫上如渊心头。恶魂用来迷惑他的话,突然在这时起到了作用,让他对存雪的意图和自己执着的意义产生了怀疑,进而开始为他们之间这暧昧的关系感到忧虑。
存雪总是看着那高位,当年与他结交,亦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将他利用。如渊丝毫不怀疑,在存雪那双眼中,只容得下至高无上的天帝之位,而其他的生命,无论与其亲近与否,都是其眼中一只蝼蚁。
但如今的存雪也实实在在发生着变化,那目中无人的架势早就收敛。谁能知晓此刻在他心中,是否有谁已经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无论怎样,那有资格占据天神内心一角的,绝不是一个毫无自主思想,只靠杀性驱使的怪物。如渊想到这里,眸光一暗,心中热血也像是冷了。他从未如此后悔向恶魂交出身躯的掌控权,他当初的逃避举措,无疑是在自己和存雪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
可笑他从前不以为然,竟心存幻想,以为这各取所需的关系才最长久,直到存雪夺权失败,被关入冥府囚牢,他才恍然惊觉,发现那所谓的稳定关系,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在天神眼中,他与其余的飞禽走兽无异,充其量多出一具人形,平日里能聊聊天,解解闷。他在这条歪路上徘徊得太久太久,错失了敞开心扉的机会,如今纵有千言万语,亦难脱口。
正失神间,存雪已从内室走出,一边望着他笑,一边整理衣衫。如渊喉头滚动,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帮他抚平衣上褶皱,手指在那轻而薄的衣物上流连。
存雪并未觉察到此举不妥,随口与他说了几句话,讲了讲方才稀奇古怪的梦境,便走到先前未整理完的书架旁边,专心排列那些书籍。如渊站在木桌这边看他,忽觉眼眶酸涩,再眨眼时,居然扑簌簌落下两滴泪来。
唯恐叫人看了笑话,如渊连忙抬手将泪拭去。他心头幽怨难消,有对自身的唾弃,更有对往日的悔恨,但他恨过自己,又恨过那缕恶魂,到头来反而对那祸根生不出怨恨,惟有一腔不知如何安放的情意。
“我今日听说园中仙树又结了果,等下你若是有空,能否摘一篮回来,让我解解馋?”存雪背对着他,伸着修长好看的手将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推入木架,如渊看着看着,心脏漏跳一拍。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在存雪回头之前,将人压上了书架。
两名青年男子的重量叠加到一起,似乎令木架无法承受。存雪发觉它摇摇欲坠,不由惊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害怕这书架当场翻倒。而如渊的另一条手臂因此钻了空子,急切地环住他的身躯,暧昧的吐息也喷在他耳侧,夹带着滚滚热浪,几乎把他吞没。
存雪刚想给如渊回应,以示安抚,话到嘴边,却又陡然一转:“外面有人来了,你先放手。”
“因为有外人来,所以要同我拉开距离?”如渊轻叹道,“你果然不想与我发生任何牵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勉强你。”
他说完这番话,就松开了手,退回木桌后面,继续倒茶,完全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存雪转身望着他,抬手摸了摸耳尖,总觉得他那平和的表象下压抑着一股激流,等到大堤崩溃,便要倾泻而下,将平地化作泽国。
未及细思,来人已进入了藏书阁。存雪见如渊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料想他是心情不佳,便没有勉强他动弹,自己转过书架,主动去问那仙君要寻哪册书。这仙君是个生面孔,似乎是最近才飞升上界的人仙,他对存雪倒也和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相谈甚欢。
待那人仙走后,存雪坐回桌边抄书。才写了没两个字,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举目望去,正是如渊站在他跟前,有意无意地遮住了灯光,仿佛故意给他捣乱。
不等存雪发问,如渊就率先开口:“你与那位仙君聊得开怀,却是将我忘了,好一个负心汉。”
“你从何处学来这些陈词滥调?”存雪说着,运笔动作连贯不断,笔尖拖出潇洒字迹,如飞龙舞凤,仪态万千。如渊垂眼看他,见他潜心抄书,完全不顾旁人感受,心中更觉酸涩难言,当即绕至他背后,倾身贴去,双唇微启,似要吐露心声,最后又赧然闭口,无功而返。
存雪似有所悟,背脊微微挺直。正要开口问询,却听如渊说:“你不要动,就坐在这里,不要回头,不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