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题,”发来的微信上这样写着,“如果公司也觉得没问题的话,就可以。”
合理的公事口吻。祝启蓝勾勾嘴角,把手机揣回,盯着面前的苍白青年。姚葭,和同意他邀约的人差不多的年纪,戒断反应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除了比多年前看起来更瘦削的身形和更——他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有意让他看,哪怕只是为了试戏顺利——脆弱的眼神。另一个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人是方檀。他还记得同方檀谈及这个人的时候。“他很好吗?”那时他是笑着问,不确定方檀有无从他眼里看到愠怒之色。大概是没有的,因为方檀答得很平静:“他嗓子很好,唱歌很有天赋。”
他更记得是如何回应方檀,那时他很有变得促狭和卑鄙一点的心思,尤其是对着方檀:“嗓子好,所以嘴上的工夫很不错?”
现在他回过神来,对着姚葭,早就没有那样的心思。他最初意外方檀是那样的人,直到后来才明白自己早就是那样的人:和方檀说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也刚被前队友声嘶力竭地咒骂过。现在的姚葭嗓子早就不行了,尽管复出时说了还想重回唱片市场的话,最后仍要来试一试这个耽美改编剧里的男二号,林秋弦留下来的关照也只够他走到这里,甚至是和前辈们期望他所走上的、完全不同的路。
“可以开始了吗?”
姚葭问他。
对方面上其实没什么表情,但祝启蓝想:哦,他很客气,里面藏着恰到好处的谨慎。这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讲同样只是个演艺圈的前辈,好干净的关系,所以人生路上偶然碰见了,就要搭伙演一演兄弟情。
姚葭来的时候还没确定,经纪公司想让他饰演祝启蓝的美青年好兄弟,但他自己则对剧中的幕后黑手更感兴趣。那并非一个讨喜的角色,即令作为反派也没有任何高智商时髦值加成,就连祝启蓝自己都以为他是在讲笑:至于吗?他难道以为自己是那些已经有了一定路人缘的流量明星,指望着演一个这样的角色,宣告自己进入转型期。祝启蓝怀着这样的嗤之以鼻,只是没在脸上加以显露,因此着实被姚葭爆发出来的东西弄得很是惊讶。
究竟是在搞什么?祝启蓝暗忖。幕后黑手功败垂成,姚葭扭曲的表情还在眼前,他实在没法把它同这一幅内敛面孔重合起来考量。祝启蓝自己演技也不算绝佳,对完戏便指指姚葭,又指向自己:“搞不好等这部播了,会有人说我故意压你番位的哦?”
他是真心夸人,但姚葭被他这么一说,眉眼反而垂得更低。祝启蓝想对方大概以为自己在挑衅,连忙又补了几声笑声,自问这样足够对方瞧见他的真诚,不料姚葭也只抬抬嘴角,说谢谢前辈。
其实按年龄算,姚葭还比他大半年。
这天其实是祝岸的生日,祝启蓝直到十一点才回到祝宅。他向祝岸敬酒,没躲过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怒斥。当初抛低纪彤时他就没考虑过面子的事,活到现在更不会,这两个字是一枚针,可惜是在他这样宽广磅礴的洋面上停过。祝启蓝说:“我上午去拍戏了。”他当年进演艺圈,祝岸就以为他是去拍戏的,如今他依然这么跟祝岸说。周小菀是唯一在男人发怒时劝慰他的人,这对夫妻不止一次这么在旁人面前表现过,因而两人中至少有一人将这些事视作情比金坚的表征。“没什么事吧,”祝启蓝摸了摸脸,事实上因为周小菀的拉扯,祝岸的手只是拂过他的脸廓(倒也不算轻),“明天上午我还得拍戏,今晚得早一点回去。”
去年的发言也是这样,但今年祝启蓝刚一转身,祝岸便甩开周小菀,最终在花园里找到他。
他隔着路灯的光看祝启蓝,嘴唇动了动,但只是点了烟衔上,没有声音随着烟圈一并吐出来。祝启蓝垂落双手,想:哦,原来这就是父亲的脆弱。他当然不会忘记祝岸已经六十岁。他如果要当孝子,早就该劝父亲少抽一点烟;祝岸却把烟盒开口冲着他。要的话就过来拿——祝岸永远是这个意思,作为父亲,这态度尚不至于太出格。
祝启蓝果真拿了一根。他刚点上,就听见祝岸说:你也不小了,喜欢男仔女仔,爸爸都允许,但你应该找个人定下来了。
“不着急吧,”祝启蓝抖抖烟灰,似笑非笑瞥父亲一眼,“还没进棺材,谁好意思说自己这辈子‘定下来了’?”
祝岸瞪着他举起手,是要打他的意思。祝启蓝比他更快,主动把祝岸的拳头从眼前拉下来,竟演得很像逢迎。“您消消气,”祝启蓝一侧头,也吐了口烟,“我不是说您,是说我自己呢,明天我还要演戏,您打我,说出去不好看的。”祝岸深深吸气,愠怒地甩开儿子的手:“我是管不了你了。”
祝启蓝点点头:“我知道,您年纪大了。”
最好笑的事往往是这样:祝岸永远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管过他”的样子,好像先把他和纪彤扔在旧宅,又把他抛向大洋彼岸的是另一个人。祝启蓝十七岁,缩在很薄的被子里打越洋电话,鼻尖露在被窝外面,以为自己能这样闻一闻新雪的味道。他忍着肚子上的疼,说:爸爸,新年快乐。祝岸听上去是开心的:你也别光祝我新年好,周阿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