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在京城之外过的第一个除夕。
以往在京中,过年一事总是繁冗无比,帝王之家在这一天也只是一个家,陈佶要进宫与陈泽和秋忆人摆出阖家美满的幻觉,殷涔总是默默站在宫门口,守着过了子时守岁之后从宫里出来的陈佶,再伴着漫天雪花回到府中,围着炭炉温一壶酒,两个人聊着聊着便相拥而眠。
而此时在云南,邱露华自然早早便请了官驿的众人前去府衙过年,殷涔自然推得干干净净,邱露华又委婉表示大过年的,能否让任同欢宽松一天,殷涔自然理都懒得理。
这一天宫里也没有任何旨意传来,陈泽像是浑然忘了这个儿子,殷涔第一次问他,“阿月,你在意太子之位吗?”
陈佶的睫毛微闪,“在意,又不在意。”
“如何说?”殷涔问道。
“在意,是因为这似乎是父皇当年与亡母情深一场的唯一证明,证明他真的爱过母亲。”陈佶又道,“不在意是因为,是否是太子,是否能当皇帝,这件事本身我并不那么在意。”
“为何不在意是否当皇帝?”殷涔又问。
没想到陈佶却反问了句,“平山哥哥,你觉得父皇开心吗?”
殷涔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此刻想一想,他答道,“我猜并不那么开心。”
陈佶苦涩一笑,道,“是啊,他不开心,提防朝臣,猜忌后宫,所谓孤家寡人就是这么来的,可是他也没有选择,做一个皇帝,开不开心从来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但是,”陈佶抬头看向殷涔,“我却在意,我要自己开心,更要你也开心,但在这个宫里,这两个字根本是奢望。”
殷涔懂他,因为懂他,才有诸多担心。又问道,“若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废了太子,你当如何?”
陈佶想了想道,“我也希望可以从此山高水远,无风无浪地过下去,但是,父皇性情多猜忌,若他废我,必是疑心并相信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到那时只怕我也活不了。”
殷涔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出口,陈佶不是富贵闲散王爷,他只能在这场厮杀中拼命去赢。
而今陈泽的态度愈发不明确,殷涔只想着要快点了结茶税案,拿着这份功,让陈佶多一份底气。
只是,若真赢了天下,便少了一个真诚单纯的少年,殷涔也问自己这条路究竟对否?
不仅如此,殷涔突然发现他掉进了一个更头疼的两难境地,若他带走了殷苁,边境势必有一场恶战,虽说有林漠烟将军守着,殷涔料定不会再出惨案,但,因一己私利便挑起边关战事,这事实但凡被人弹劾,殷涔必死无疑,连带陈佶也有被废之险。
若留着殷苁在敌人军帐,给杀害父母的凶手敌军大汗做妃,殷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想到这一层,殷涔头一次感到了腹背皆是敌,怎么选都是死结。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房间坐着,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这除夕之夜,当真一点喜庆也无。
直到罗青衫来敲门喊二人去吃年夜饭,回过神来的二人这才想起来,说好了一起做顿年夜饭,结果还是让秦念衾和罗青衫去忙活了。
来到饭厅,殷涔和陈佶瞬间惊呆了,只见饭厅正中摆了了一只巨大的锅子,锅子中间竖着一管高高的锥形烟囱。
“这这这……是啥?”陈佶一惊之下竟有些结巴了。
秦念衾笑着朗声道,“火锅呀,这里边境民族用的锅子,我今天特意让梧叶儿去寨子里买了一只回来,咱们也入乡随俗,吃一顿羌寨火锅年夜饭。”
殷涔想起刚到沧源县的那一晚,这位秦大人就和罗师爷俩人在烫火锅,看来他们就是对火锅情有独钟,吃完汉人的还要吃羌人的。
正想着,秦念衾又道,“在这穷乡僻壤当了五年清水官,别的没干,各族的火锅倒是吃了个遍,侗家还有种吊锅,你们要不要尝尝?”
殷涔和陈佶此刻心情才好了些,纷纷表示不了不了,这只大烟囱已经很震撼人心了。
为照顾陈佶的口味,秦念衾做了清汤锅底,但做了满满一大排各式蘸水,殷涔看着辣椒红油白蒜黑醋,咽了咽口水。
梧叶儿白日里特意去街上买了卤牛rou口水鸡,又将新鲜牛羊rou切了薄薄几盘,陈佶打趣他,“这么好的刀工就用来切rou了。”
没什么好酒,但罗青衫还是找了些当地土酿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辣得人掉眼泪,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所有人举了杯。
同是天涯异乡人,碰杯之时,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烟花声。
热热闹闹吃完火锅,外面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唱歌声,所有人静气听了会,秦念衾道,“好像是附近白族寨子的对歌和抛绣球开始了。”
“这是啥?”殷涔问道
秦念衾看了一眼梧叶儿,解释道,“白族人每年过年的习俗,姑娘若有心仪的男子,便会将绣球抛给他,再跟他对歌,男子若接了绣球又对下歌,便是双方结下情义了。”
梧叶儿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