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又候在书房外了。门里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什么,犯了太子哪门子的忌讳。
太子的脾气就是这样,三天两头,没有个不发作的时候,虽说太子只是气性大,看着动静吓人,倒也不会随便磋磨下人,是个赏罚分明的好主子,但主子到底是主子,宫里人不敢来触他的霉头,只盼大宫女知春来收拾局面。
东宫里确实倒也不乏一些嫉妒知春的闲言碎语。知春最早先只是个被遣来教太子经人事的侍寝丫鬟,年幼时就已有几分清丽姿色,做事又乖觉规矩,便被管事的嬷嬷挑上,带在身边调教,拿去送给太子,太子果然满意,甚至满意得过了头,不再叫旁侧的丫鬟再近身。只知春一个贴心的,三番五次地宿在太子宫内,伺候太子起居。
宫里人便私下偷偷说知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媚子,使了一些妖媚手段,太子年纪轻轻就被小宫女勾了魂;又都幸灾乐祸,奴才便是奴才,床上献媚罢了,哪里做得了飞上高枝的美梦,侍寝多年连个妾都捞不上,再过几年人老珠黄,等太子倦了,就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说是这样说的,但嫉妒也是真的嫉妒。知春虽然成不了妾,但这东宫到底也没有个正妻,知春就是这东宫最得宠的御侍女官,不管是一同入宫的或是先前就在宫里的下人,也都要看知春的脸色做事,被知春教训起来,心里多少是不服气的,编排她的闲话就也没有断过。
知春是知道的,不过她对这些闲杂小事都不甚在意,东宫之中到底是只有太子一个主子,旁人是不敢公然置喙她的不是的。再者,就算是沈遇星来又怎样呢,她好像生来就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性子,不爱攀附也不会谄媚。她十三岁入的东宫,迄今也有十年了,因为太子一直不曾纳妃,又只留她一个侍寝的缘故,皇后先前也担心过她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但如今她连他的妾也不是,看她举止,也不似是个会争宠的,渐渐倒也安心了,觉得兴许只是这宫婢得用罢了。
知春这女官的位置便坐得更稳当,就也更显得喜怒不形于色。知春拿着一等的月例,不愁吃穿,没有什么欲望,只不过要小心沈遇星又发作他的太子脾气。思及此,知春也不由得有些烦恼,她知道沈遇星是想纳她做妃的,也时常为这件事同她发作。
他是主子,她是宫婢,尽心尽力地侍奉倒也算是本分,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当一份职,领个月例的差事。其实若不想伺候了,凭她自己在宫里打点的关系,瞒天过海地顶替出宫也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也合该到了宫女能出宫的年纪。若是跨了这道界限,夫不夫妻不妻,顶着妾的名分,伺候着太子和太子妃两个主子,争宠献媚还得谨小慎微,知春觉得麻烦。
只是又不能让沈遇星知道她有这等心思,知春虽是拿不准太子心里的百转千回,但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这点眼色当然是有的。沈遇星只想绑住她,想绑她一辈子,可是天下哪有人能事事遂心的,知春心里过着些以下犯上的叛逆念头:你都是太子了,差一步就能当上皇帝老子,这等好的投胎都叫你碰上了,天底下还能尽如你意不成?那还叫不叫我们这些下人活了。
初冬的天气,人在室外维持一个姿势站久了便觉得阵阵冷意。知春低着头,跺了跺脚,思绪飘忽了一会儿,想到翠莺今早给递来的信儿,暗示二皇子看好了她,又想到沈遇星那双桀骜不驯的眉眼,冷若冰霜的俊美,美得伤人伤己。
她不自觉地轻声叹息,书房的大门恰在此时被吱呀一声推开,知春立刻后退一步,低眉垂眼,入目见到金边勒线黑蟒外袍,那衣袍的主人停了一下,转过身去,只甩下一句“过来”。知春向他身后的几位大人弓身行礼,跟在太子身后走回寝殿,一路进到温暖的内室。
直到只剩下他们二人了,知春便上前替他解开外袍,沈遇星微微低头看她,只说,“可听见了?”
知春拢起他的衣袍,闻言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他。东宫的大宫女生得秀丽貌美,肤白胜雪,秀气的鼻头冻得微微发红,眼睛圆润明亮,倒影出他的影子,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就又觉得气闷,只噙出一丝冷笑,“给孤参谋参谋,是娶宰辅家的千金,还是太后表家的二小姐?”
“……奴实不知。”知春心里又在叹气,倒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就觉得畏怯,只是看他紧咬绷起的下颌线,多少有些心软地叫了一声“殿下”。沈遇星盯着她看了半晌,到底只是说:“孤肩膀有点酸了。”
知春便很顺从地站在他身后,一双柔荑按住他僵硬的肩头,伏案许久的肩背要用力按一些才能松快,知春按捏得熟门熟路,只消片刻就让太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浅淡的熏香松懈心神,沈遇星半眯着眼睛,像只被揉捏得舒服浑圆的狸奴。发冠一摘,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垂在肩头。
沈遇星抓住知春的手指,半转过身子,把头枕在知春的腹间。知春侍奉太子久了,身上都是太子寝殿的薰香。很淡,很柔,像女子柔软温暖的怀抱。
他有点泄气,闷着声说:“孤要沐浴更衣。”
知春只是用手抚过沈遇星的眉眼,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