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黎昕而言,大年三十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上辈子在孤儿院里,每到大年三十,院长妈妈都会带着整个院里的小朋友聚在一起,吃一顿比平日里丰盛不少的晚餐,餐后会给每个小朋友派发一件新衣服。虽然很多时候,所谓的“新衣服”也都只是外界爱心人士捐出来的旧衣,但是对于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来说,那也是弥足珍贵的。
但是,比起美味的食物和漂亮的新衣服,那时的尉迟晞更喜欢的却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么热闹,那么高兴,像极了院长妈妈给他看的小人书里说的那样,过年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景象。
然而当他被尉迟琰领养之后,却发现在这个家里,过年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的冷清。虽然父亲和弟弟,还有他,“一家人”会坐在一起吃饭,可即使是这样,却依旧掩盖不住一室的凄清和孤单。
这和他所想象的“家”有着太大的差距。所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后的尉迟晞才会那样执着于每年的大年三十。
“先生,小少爷,还有……黎少爷,可以用晚餐了。”时针指向七点,俞伯准时地前来催促。老人家平静的目光扫过黎昕的时候有了一丝丝波动,最终将从前的“黎先生”改口换成了“黎少爷”。黎昕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老管家的些微变化,然而尉迟琰却是抬头望了俞伯一眼,深邃的眸中虽然并无赞成之色,却也没有半点不满。
黎昕被尉迟琰抱坐在腿上一下午,早就已经从一开始的别扭转换成现在颇有自暴自弃之感的习惯性倚靠。不过一下子又被打横抱起来穿过起居室前往餐厅,黎昕还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只是出口的抗议因为男人骤然收紧的手臂而噎在喉头,憋得小脸泛红,最终在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椅子上坐下的时候不甘不愿地咽了回去。
始终在一旁看着尉迟琰和黎昕二人之间的互动的尉迟简默默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低头敛眸,里头是得以堪称为“欣慰”(?)的神色。
年夜饭一向都是传统的中国菜。尤其是今晚,管家特别吩咐要万分用心,于是尉迟家的大厨以及几个帮佣使尽了浑身解数,做出了一桌汇集川湘鲁粤苏浙闽徽八大菜系之Jing华的豪宴。
不过即使是这样Jing致奢华的菜肴,在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俩的眼中,也比不过尉迟晞从前亲手做的家常小菜。可惜的是,今年是吃不到这人亲手做的菜了,就是不知道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黎昕会不会愿意为他们再次下厨呢——在黎昕注意着桌上的菜色的时候,尉迟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酒是尉迟琰一早就吩咐厨房醒好的82年的波尔多,给自己和儿子添上一些,给黎昕则只倒了浅浅地一口:“脚上有伤,不能多喝。”
随后举杯,却没有说什么。
不只是尉迟简,去年那个大年三十,尉迟琰也是终身难忘。
可是如今他的小晞,他曾经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的珍宝,虽然换了一个躯壳,换了一副模样,却奇迹般地又活生生地坐在他的身旁。更何况,早先两人才刚刚坦白了彼此其实早就心知肚明的“秘密”。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尉迟总裁找不到一句合适的祝酒词。
黎昕看着被尉迟琰举起的酒杯,里头深红色的ye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目光移到男人的脸上——如常般面无表情的俊脸,向来锐利的目光却是意外的柔和,夹杂着喜悦、兴奋、激动,以及深深的心疼——对于他的心疼。
黎昕被那样的眼神蛊惑了,于是不知不觉地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叮”得一声脆响,三只酒杯碰在一起,那声音听在有心之人的耳中,犹如天籁。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同时响起来的还有烟花燃放的声响。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特意关掉了。如墨的夜空中不断散开耀眼的色彩,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也印在相拥坐在沙发上的二人的脸上,以及那两双不径相同却同样清亮的眸子里。
男人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缠抱在他的腰上,耳边也是男人的气息。而随着烟花的四散,黎昕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散开了,“咔哒”一声,发出碎裂的声响。
牢牢记得,那年正是过年后不久,他听到了夏朗和齐灏的密谈,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十三年以来的梦;又一年的三十,他大约是随着这具身体在沉睡中度过的,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曾经伤害了他的人也正在经历着煎熬和痛苦。
该说是命中注定吗?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排斥和逃避之后,却陷入了这样一个温柔的陷阱和……怀抱,甚至在他能够想清楚之前,心已经先理智一步投降了。
如果说尉迟琰爱上自己的养子是不顾lun常,不知廉耻的行为;那么被蛊惑的自己呢?
如果说先前那十三年的年夜饭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那么今年呢?
黎昕转过头,微微仰起脖子望向男人那张雕塑一般的脸,却只看到他正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那双向来透露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