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首都,陈家。
老太太喝着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孙女聊着天:“妞妞,今天在学校玩得开心吗?”老派家庭里出来的闺秀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是从从容容的。再烟火气十足的事情,叫她们做来都是轻飘飘的。
七岁的小女孩、才读小学一年级,却已经把餐桌礼仪克进了骨子里,慢慢的把嘴里的饭菜咽下肚,这才放下了筷子:“今天学了一首古诗,挺好玩的。”
陈开就着面前的菜心炒香菇吃了两碗饭,趁着小姑娘还没开始背诗,将饭碗放下了:“我吃完了。”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就吃这么点?”
陈开笑了笑,把饭碗交给了阿姨,起身离开了。
11月的B市已经入冬了,陈开从燥热的室内走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抽了半支烟,他忽然觉得颊上一凉。
老爷子慢吞吞的踱到院子里来,站在他背后说了句:“下雪了。”
他有些意外的转过身,那半截烟还捏在手里:“您怎么出来了?”
老爷子看了眼他的烟盒,笑了笑:“这烟盒倒是别致。”
陈开会意,把烟盒递给老爷子:“您要是喜欢,我回去给您做个新的,之前二哥给了一副好木头,我也没地方用。”这烟盒是他病中无聊,随手拿了银箔刻着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刻了两个月才刻出一小张白鹤展翅图,就叫人拿去做了个烟盒。
老爷子接过、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半个巴掌大小的烟盒,盒盖上的白鹤体态修长、双翅舒展,翅缘的羽毛都用最Jing细的镊子一根根刻得纤毫毕现,显然是花了大工夫的。
他摇摇头:“算了,费眼睛。”
陈开把剩下的半支烟抽完了,听他这么说,不由笑了笑:“这个烟盒用材太贱,上不得台面,不然直接送您也成。”
老头子把烟盒还给他,虚着眼睛看了看他:“我还图你这手艺?你这几年也大了,有什么打算?”
陈开漫不经心的把烟盒揣进裤袋里:“这次回国打算办个展子,具体还是要回S市谈。”
“之后呢?”
陈开轻飘飘的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没想过。”
老爷子不置可否的“唔”了声:“在国外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女孩子?陈开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没有,您怎么会问这个?”
“你阿姨认识……”
陈开温和但坚决的打断了他:“多谢好意,只不过我比较喜欢男孩子,还是敬谢不敏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竟然一点不意外:“嗯、这也没什么,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我和你阿姨也不是逼你,只是你现下也二十好几了,可以相看起来了。”
陈开眯了眯眼睛,看来他在海外干的那些荒唐事老爷子早有数了,这是在敲打他呢,只不过老爷子从来不看中他,怎么会突然……
“我年轻的时候也爱玩,但是男人嘛,身边总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再养个儿子——三个人,那才是一个家。有了家,你在外打拼才会有底气。”
陈开温驯的点点头:“这倒是,换之前您和我说这话,我可能还不服。不过现在有了儿子,我才知道您这话的深意呢。”
老爷子顿了顿,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那个在医院收的小子?”
他点点头、眼睛里带着一点温软的笑意:“那孩子叫陈匡。”
“他不会被陈家承认的。”
“就像你从来没承认过我一样?”
陈开反诘罢,微笑着离开了后院,一把抓起扔在客厅的外套。他几乎是脚步轻快的离开了陈家大宅,脸上带着一股终于把多年的心里话都吐出来了的快意。
7
北方的冬季,向来是如此。一旦下起雪来,不消半个钟头就可把路面吞得一干二净,满眼只剩白茫茫一片冰寒。
陈开两只手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的顺着窄窄的山路向下走——老爷子年轻时留过洋,向来自诩有些优雅Jing致的浪漫情怀,就连住宅也要挑个远离城市喧嚣的清静地,以免叫俗世的车马烟尘污了眼。
故而陈家大宅便选在了京郊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山腰处,这地方确是好地方、够清静,十分彰显老爷子不拘一格的品味。只是未免太偏僻些,八百年都没辆出租车路过。
陈开花了刻把钟走到山下,头上、肩上已是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了,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正要叫车、便见一辆火红的布加迪忽的窜出来,向着他鸣了一记喇叭。
正对着他的那面车窗缓缓降下来,车里面的人摘下脸上的墨镜、冲他挤了挤眼睛:“帅哥,坐车不?”说完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好牙。
陈开先是一愣,旋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隋哥?你怎么来了?”不待对方回答,驾驶座的车们便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内下来,隔着车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时气氛静默,几乎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