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温度渐低,我们呆在内室,与门外昏坐的三人仅一墙之隔。
一氧化碳灌盈鼻腔的滋味不好受,连接大脑的通道硝烟弥漫,我每呼吸一口,都觉得颅内升起愈烈的战火。
Jade跨坐在我身边,轻捻着我散落的额发,他说:“小川,辛苦你了。”
彼时我只能枕着胳膊看他,角度倾塌,像幅逐渐褪色的油画。
“Jade,我有点难受,胸口这里,闷闷的。”
“乖。”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后颈,催眠曲般安慰,“很快就不难受了。”
我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Jade,你是不是很恨爸爸?”
他发出一声轻笑,“恨?小川,你懂什么是恨吗?”
“你想让他们死。”
“你说得对。”他用拇指描摹我的唇线,像在看一方没有生气的摆件,“不过,不是我想让他们死,是他们本来就该死!”
他捏住我的下巴,目光同我平视,迸出火星,“不管是爸、姓万的,还是外面躺着的那三个人,他们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该死。”
“他们是水沟里的苍蝇,以为换了副皮囊就能风光,他们要钱便有人出钱,要命就有人卖命。可是小川你想过没有,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吸着别人的血,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还能活的他妈的这样体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Jade这样,他单手掐着我的喉腔,收紧,再收紧。我们看着彼此,同样都是青筋横露,同样都是绝望力竭。
“Jade...”
我说不出话,因为我看到他嘴角在笑,眼睛却在哭,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对不起。”我轻吐出这三个字,眼角大概是沁出眼泪,有些模糊。
“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他手上的力松了,失重般后仰着头,“为什么是你和我道歉?”
“因为我是林本川。”
我追紧他的目光,被捏肿的喉咙吐字沙哑,“Jade,是我们的错,我们会付出代价。你想让林氏垮台,中塑的股权我已经全都转到你名下,你想让父亲耻辱,我也可以永远做你的地下情人。”
“至于其他人。”我拧眉痛苦地滚动着喉头,“他们从你身上拿走了什么,我会让他们都还回来。”
他笑了,笑得很开,露出的唇齿好似听到笑话高兴拍掌的小孩。
“小川,你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爱上你,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他收起笑意,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军刀,那把刀子我太过熟悉,在上一次的小川号,它是死神收割的镰刀。
我开始最后的挣扎,眼泪顺着桌面濡shi脸颊,“Jade,我求你,不管是作为林季子,还是王小秋,好好活下去。”
刀锋贴住下颌,我没有问他,是否爱我的答案,我没有理会,他为何笃定地反悔。
此刻我是博物馆杂物间里被忘记的展品,是落满灰尘的碎瓷片。
他贴近我颈边,含住我的耳垂,把遗言灌进余下几秒,“小川,我不能留你自己在这里,你太干净了。”
“Jade.”我唤住他,脑海中迸出的一切欲望重叠交织,最后又零散稀落,湮灭成坠落的烛光。
“我在台南,见到了你妈妈。”
紧贴住我动脉的刀锋一顿,他没有回话。
“她把她的名字写给我看,告诉我,那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如果还有机会,她想在明年的夏天,带你再去看一眼。”
神经过度麻痹,我的嘴唇开始颤抖,“Jade,她唱的歌,同你一样好听。”
锋利的刀刃最终选好位置,隔着薄弱的皮肤,一面冰冷,一面鲜热。
Jade用左手遮住我的眼睛,我想,这大抵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温暖。
世人都犯了罪,亏欠了上帝的荣耀。
我有罪。
世间七宗罪,如果再加两种。
当是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