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口袋,我都会选死掉的那个。因为死掉,就可以重新再来一遍。”
季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漂浮在距他只有一臂的空中,他侧着头,眼角沁出一颗泪。若不是伸出的手直接穿过他的面颊,我想帮他擦掉眼泪的人应该是我。
刀锋划过喉腔的瞬间,迸出的血溅到我脸上,炽热又甜腥,融散进周遭的空气。我用力把眼睛转向他,不是为别的,只是期待如果他能多看我几眼,会发现失焦的瞳孔前盛满了留恋。
我舍不得他,每一刀下去,他都在给自己的生命刻上休止符。
灵体尚能徘徊在人世的时间里,我陪他度过了最后一夜。清晨阳光从船窗外射.进来,洒在他平放于胸口的指尖上,一如往前,我努力回忆着他轻触我睫毛的感觉,细痒,像偶然坠落的蝴蝶。
可这些终究变得空空如也。
太阳跃出海平面,天光大亮。他们三人并肩躺在床上,福星侧身呢喃,“弟弟,别怕。”
“弟弟,别怕。”
一遍又一遍。
季子的喉头滚动,他眼眶红了,我鲜少能看见他如此动情的时刻,他于我来说,冷漠是常态,情绪波动的唯二方法是生气和做.爱。
因此他这般哭起来,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
仔细说,我们虽是兄弟,却从未以此相称,他是我弟,可我也从没叫过他弟弟。
在各种状况下,我才是那个被保护完好的人。他惯以一副大人的面孔周旋,不论是骂荤话还是挥拳头,他才是笼罩在我面前不可攀取的城墙。
所以,是因为这面墙千疮百孔才哭的吗?
船笛长鸣,小川号终于靠岸。
我见他把天佑和福星送出房间,反手锁好门,那把沾染了好几层鲜血的匕首藏在他枕下,半是剥落,半是干涸,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抿过刀锋,亮银色又重新显露出来。
他席地而坐,持刀的手坠在身侧,仰头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无波无澜。他是块漂在海上的浮木,没人愿意捞起,所以他选择让自己下沉。
Jade,我的Jade。
小秋不是,季子也不是。
只有在德国那八年的Jade,才独独属于我。
在他提手把刀尖对向心脏的那一刻,我是时候该离去了。
我想我们再度见面,该是下一次生还。
——
睫毛有轻颤的感觉,我睁开眼,传进鼻腔里Dallmayr咖啡的香气浓厚温醇,一如我在慕尼黑时常饮的味道。
缓了数十秒,我才抬起小憩时被压得麻木的小臂,恍然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桌上的茶杯,屋顶的吊灯,墙面上丢勒的仿真油彩画,最靠近我的这幅《青草地》,边缘已经泛黄脱色。
我记得这里,或者说,我想起了我在哪里。
这是我和Jade平常下课后等待对方的‘据点’——是一家咖啡店。老板是慕尼黑人,来东德定居了十几年,盘下了这家学校对面的店铺,拾起他做咖啡的老本行。
路口右转便是菩提树下大街,来往游客络绎不绝。Jade考上大学时,我们一起走过一段,无关夏冬,菩提四季常绿,我还踩着道边铺盖的落叶,Jade皱起的眉头已经是悉数尽然的不耐烦。
“能走了吗?”他插着口袋,碎发下的眸色黯淡。
“可这还没到半程。”
“我累了。”没等到我的回答,他转身往回走。
“Jade!”我追上他,拽住他衣袖的边角,“陪我走完好吗?”
他先对上我的眼睛,接着目光下移,被盯住的指腹突感发烫,我怯怯地撒开手,看他不曾留恋的大步往前。
?“只要椴树在菩提树大街上欣欣向荣,柏林永远是柏林。”
玛莲娜的歌声仍在回荡,可我再也没去过那里。
“Ben,你弟弟的咖啡可以上了吗?”
撸起半袖的老板敲了敲我的桌面,打断了我出走的思绪。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街对面正在等红绿灯的Jade,背着黑色的书包,依旧不苟言笑。
我微笑回道,“上吧,谢谢。”
绿灯亮起,他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下巴埋在灰白纹的围巾里,只有额前的碎发被风撩开,偶尔露出光洁的额头。
趁着老板端来咖啡的空隙,我问了句,“今天是几号?”
“12月17日。”他抿出的酒窝隐藏在络腮胡里,又轻巧地说道:“圣诞假期开始了。”
“年份呢?”
他大笑出声,“Ben,今天可不是愚人节。”看着我略带认真的眼神,他还是耸肩回道:“2015年。”
说完这句,他直面迎上推门而入的Jade,摊开手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噢!Jade,你真应该劝劝你哥哥,他读书都快读傻了,竟然问我今年是几几年。”
我看到Jade低头抿唇,笑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