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休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姐姐,一个阿姨,一个nainai,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但这并没有让他捞到半分好处。
04年的春节他随宁森德回了徽州乡下的村子,惹来了宁家老屋五十年不曾有的门庭若市,全村的男女老少挤在门口堵热闹。开始的时候,宁休是他父亲口中朋友的遗孤,那时候他六岁半。
他小的时候,家里只有nainai欢喜他的,nainai一直想要个孙子,她拿出米糕和存了很久的酥饼供他吃,她心底觉得那是好东西。
宁休问她,“阿嬷,我妈妈呢?”
彼时赵婵已经下葬,埋的土都结实了,宁休其实晓得,但是他想看看别人的反映,他问宁德森的时候,他说的是很老套的话,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于是他问,“我妈妈呢?”
nainai七十多岁了,有一口好牙,据说是从小吃河鲜吃的,她个人很讲卫生,不像别人那样老来显得邋遢,她掏出手帕给孙子抹嘴巴,抹完又抹自己的眼泪,只说,“你要听话,阿妈就在天上保佑你。”
宁休便很喜欢nainai,她没有骗他。
后来nainai死了,他便没有很喜欢的人,也不怎么听话了,从前他只听nainai的话。
nainai是年节前死的,继母死活不让他进灵堂,他就娴熟地爬到老屋的房顶上看月亮。
那时各处还不禁放烟火的,于是四下鞭炮连天,扰攘不止,偶尔惊起同他做伴的野猫和耗子。
宁休不很喜欢它们,因平时的晚上它们也过于闹腾,会弄下砖瓦,于是檐下人又有理由来骂他。
在他躺着的房顶旁边长了一棵树,枝架生得高大。至今宁休也不能肯定,它到底是长在屋边的地下,因为太高探出头来;还是本来就长在屋顶上,相当于野生灌木。
即便浸在月光下,那树秃长的枝条也显得干冷诡秘,然而在他快要睡过去时,大约眼皮上沾了月霜的缘故,电光火石间误看见它开了硕大洁白的花朵。
他那时候还小,也想不清楚,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到了白日里他不上房顶,在屋下偶尔留心也难以分辨,好像那株树已不动声色隐匿于周围的普通树丛,便也无意一探究竟。后来想想那花可能也不过只是月晕。
总而言之,童年的宁休对这颗安静神奇的树的好感,要远大过别的。冬天在那时也还很冷,因他不爱动,他的脚整日冰冷,从房顶下去的时候往往艰难,但他真正感受到遍体僵寒时,已经是在后半夜,宁森德悄悄喊他进屋时了。
老屋没过几年拆了,在搬到南城的第二年,罗芳和宁森德正式离婚。
鉴于女方隐性的Jing神疾患,法院将他们的独生女宁希判由男方抚养。
那之后宁休曾尝试和他这位姐姐搞好关系,然而情况一时半会不容转变。宁休额角上有块疤,很遗憾不是闪电形状的。他八岁的时候在枕河边玩耍,于砂石间发掘了一块斑纹蔚丽的石头,叫他想起夏秋之交的凤凰树,于是立刻将它用河水洗干净,想要当做礼物来送给宁希。
当他满身汗水跑回家奉在她面前时,同样如洋楹般美丽的他的姐姐,斜斜地看了一眼,并不理会他,也不理会他的凤凰,并夺过那石头向他掷去,好像它天生就是那种用途。
那块石头没砸到他,他躲过了,于是宁希抄起了宁森德的烟灰缸。
这次宁休没躲,他猜想那样她回会高兴,倘使她又没砸到他,就会更恨他一些。
宁休对此没意见,他认为她讨厌自己有正当理由。什么事一旦有了正当理由,那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作为私生子他并不乖,行为乖张,尽管从不与那些衷于捣乱的孩子同行,他的罪状也悄悄遍布南城的各个角落。
他看不惯那个经常往枕河里撒尿的那个渔民,便连续数天下水,专门破坏他布下捕鱼的龙门阵,连续几周他一片鱼鳞也没捞着,反遭旁边每日钓鱼的老头的嘲笑。
又用剪下的渔网和竹竿弄了个长网兜,偷完了那个言语脏臭的老太婆家院子里枝头半熟的桃子,剩下青的和熟透的,留给鸟雀和其他觊觎已久的盗贼。那院子里的叭儿狗受了他几餐骨头,便毫不声张,枉老太婆嚷嚷多少声“埋人的小巴腊子”。
这类事一直持续到他上中学,可是如何呢,人们总也怀疑不到他头上去,因为人前他看起来谦和有礼,头脚干净衣着整洁。他父亲不愿多管他,连见他也不太愿意,这男人极容易陷入过去。
除了宁希,他从不避讳。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她一清二楚。他一回到家,察觉宁希会偷偷用不解的眼神看他,有时候也学着她母亲曾经那样低低地骂他贼畜生。但后来多数都是一种平淡审视的目光,他知道那代表拿他没有办法,有时他享受这种无可奈何。
宁休本来叫宁修,他嫌笔画多,擅自改了,
他父亲看见怔了半晌,也随他去。
宁希道:“宁死不休,真是成心不让人安宁。
宁休倒没想那么多。少年的宁休身上没有很好的品质,他自知自己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