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君主南下随侍的宫妃不多,只两个,全是他身边得宠已久的老人儿,也都是识大体顾全局的温柔女子,宫人们照看起来也很乐意。
而方贵妃不在此列。
哪一列都不在。
她没随君主南下,也没得宠多久,更不是什么温柔女子,而无论是滇古覆灭后留下来的宫人还是韦九嶷从大晋带过来的宫人,都不乐意到她宫里伺候。
时刚到日暮时分,天色已然昏昏沉沉,整个皇城上压着令人眩晕欲倒的乌云,方镜桐小寐一觉起来,隔着纱帘看了一眼天色,还以为是凌晨未明之际,出声召来守夜的宫人:
“唔——宵烛,宵烛?”
帘外两道人影一矮,为首的那女吏回道:“婢子在。”言毕,立即起身向前将方镜桐扶坐起,再在床榻的镂空脚踏旁跪下听命:“娘娘要起吗?”
“什么话?”方镜桐有些好笑,她漫不经心地掀开被子要往床下走,“我难不成还在床上腻一天不成?”
女吏却不像往常一样立即起身扶住她:“娘娘,现下是戌时,晚膳都给您热着,要婢子命人端上来看看吗?”
话说完,女吏往前膝行两步,再抬眼往上一看,才躬着腰起身,近乎是托举住方镜桐的手肘,恭谨地等着方镜桐发落。
方镜桐久睡初醒,正是脾气暴躁又浑身乏力的时候,她冷冷地斜了眼女吏,把身子又往女吏身上倚了倚,借到了大半力气都才哑着嗓子道:“不是命你午时一过就喊醒本宫吗?”
女吏闻言,一边拿另一只空着的手往后一招,一边答:“婢子见娘娘睡得实在香甜,想来今日也无甚急事,便自作主张让娘娘多睡了会儿——”
她把仅着了寝衣的方镜桐扶上贵妃榻,让方镜桐靠上了小几,又将那双保养得宜的玉足也抬至榻上,拿满绣方巾掩了,才转身接过这屋里另一个宫人递过来的螺钿漆盘,矮身将那些漱口水并着银丹草茶一齐奉上:“——婢子罪该万死,请娘娘赐罪。”
其实这所谓罪状的前因后果,主仆三人都心知肚明,宵烛生性谨慎忠心,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多半是方镜桐在迷迷瞪瞪中下了令的缘故,不过须知哪有出尔反尔的主子,只有没能尽忠职守的奴仆。
片刻后,方镜桐拿起瓷盏,将口漱了漱,又去拿那银丹草茶,这时才开口道:“你也是本宫身边的老人儿了,这次就饶了你,先传膳吧。”
女吏手上的漆盘纹丝不动,脊背却往下压低了不少,轻声应道:“是。”
乡下负责照看孙辈的老人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午后是不许多睡的,哪怕小孩再困顿,眯上几刻钟就该叫醒了,不若如此,小孩子晚上就该闹了,那全家人都不好闭眼了。但方镜桐不是乡下父母忙于农活的小娃娃,宵烛也已离家十万八千里,进了宫一路水涨船高做了女吏,又为报家国在异国他乡跟随他人蛰伏多年,早被世事打磨得圆滑通透,她忠主护主但不爱主,方镜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浑吃着那些所谓可以通灵的丹药,日渐疲乏也越发形销骨立,可那又与宵烛何干?她年岁够不上做祖母,可能这辈子连母亲都做不上,又何来道理胆量管教她的主子呢?
果不其然,亥时过半方镜桐也毫无睡意,百无聊赖之下还让宵烛拿出了许久未动过的针线来摆弄,不过出身将门的方小姐仅有的女红功底只是十岁出头时她大哥道听途说而逼她拿针的那几个月,说什么德言容工,把她逼得够呛,让方小姐只得先闹了一番又掉了几滴水珠子才免了这桩酷刑,所以半柱香时候过去,绣绷布上的糟糕情况可想而知。方镜桐的眉头越蹙越紧,下针也不再小心翼翼,很快,在光亮不够时刺绣的一个近乎必然的后果就来了——
“啧。”方镜桐浑身一颤,面上没显出多少惊慌来,等血色洇透绷布,她才反应过来似的将绣绷连着手臂旁的丝线小筐摔将出去。立在方镜桐身前左侧方的宫人高举着一盏糊着明澄纸的提灯,本就吃力,被这么一吓险些没拿住,让屋内大半人脸上的光彩都晃动了两三个来回,所幸此时宵烛作为天降神兵迈进了殿门,她步伐匆匆,先是安抚住几个往外跑想找太医的宫人,再一路拨开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又将那战战兢兢被她喊来提灯的宫人喝退,最后才跪在了面沉如水的方镜桐面前:“新换的小宫人还没调教好,糟了娘娘的心,婢子办事不力,死不足惜,但望娘娘切莫动怒,千万保重凤体。”她话音刚落,之前与她共同守夜的那个宫人也膝行至她身后,将一个扁方药匣和一瓷碗清水递给她,她也立马掀开了药匣盖再恭敬呈上。
“听听你这话,一天到晚得丢多少条命?”方镜桐挺直的腰杆放松下来,往身后攒金线的软枕上躺,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笑音低而冷,但终归是有所动容了。
宵烛会意,也膝行两步,再支起上半身,将托盘递还给紧跟她身后的那位宫人,开始处理方镜桐受伤的指尖,一边笑道:“娘娘别打趣婢子了,婢子一条贱命不值什么,别闹了娘娘的清净就好。”
“既然你一条命都抵不过本宫的清净,现下本宫流了这么些子血,又能换来些什么值当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