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苍梧人生在世二十有八,天子脚下十五载,四海为营堪十年,连当得起世外桃源的石湖也住了三个春秋,这滇古耒阳的皇城却是真没敢肖想过几次,不过凡事无一定,现在他就缩在这巍峨皇城后不过百丈的一处暗巷里,弯腰看着解棠鼓捣着那些他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一枚白玉质地的镂空小球,外缠银丝,跟一个小月亮似的,在货真价实的月光下晃得方苍梧眼睛疼。
他看着那小月亮在解棠手上过了几圈,一个冷不丁就让解棠给拍墙里了。方苍梧抬眉看向那砌得严严实实没一丝缝的一面墙,再看看解棠一双只有大片煤灰的手,对着解棠又一个冷不丁地开口:“小兄弟,怎么弄进去的?”
可把解棠给惊了小惊,她蹙眉回头道:“方大哥你不是说要给我放风吗?怎么到这儿看来了?”虽说是抱怨,可计较起来,这嗔怪的意思倒真没多少。
方苍梧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反问道:“你们家这个球不能让人看啊?”
闻言,解棠也没了脾气,答道:“就是个小小的障眼法,鬼医家族的一种地标——”说着,她将埋好玉球的那处缝隙指给方苍梧看,方苍梧拿手按了按,果然有一处相当不显眼的空隙被摁出光来,解棠只得任劳任怨地把那丝光给用边上的煤灰给捂严实了:“——你想看就看,不过万一有人经过怎么办?”
方苍梧一副很兴致盎然到欠揍的模样:“呦,小兄弟还怕这个啊?”又见她眉头一皱,有着丰富的、与这个年纪的姑娘家相处经验的老大哥便趁她张嘴之前,抓紧时机补救道:“反正我在这里,你也出不了事。”
解棠没什么顾忌地就用她那惯常的、极易使不熟的人心生不快的、表情瞥他一眼,又偏转回头叹了口气,才轻声念道:“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
一个从来做不好兄长的哥哥,一个一直尽力当姊姊的妹妹,相处起来也是有意思。
两人对看一眼,还是解棠先移开目光再开口:“好了,等时候一到,谢玉玑就会带我们进去。”说完,她再瞥方苍梧一眼,复又望向乐声隐隐灯火通天的耒阳皇城,问道:“你……你想进去看看吗?”
方苍梧闻言立马嗤了一声:“我看小兄弟你晚饭都只动了几筷子,还问我想不想进去看?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真想进那宫里了!一副气都喘不上的样子。”
解棠抬头看见谢玉玑正要降下来,赶时候就只飞快答道:“吃太饱容易脑子不清醒,而且我可是很耐饿的。”忍了忍,还是一把拉住方苍梧,又叮嘱了他两句:“即便是一座沦陷不久的皇城,王气也去了不少,但对鬼医的限制还是有的,不然我们也不用掐着点……方大哥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未必能当场就保住你。”
被拉住的方苍梧反头看向解棠,露出同样神色莫名也立姿挺拔的谢玉玑,一人一鬼都长长地凝视着这个相较之下显得微矮的少女,方苍梧也难得的叹了口气,小心地抓住解棠的手臂把两人分隔开来:“还用得着你保我?你个小姑娘,就要嫁人了,别想这么多。”
他把解棠的手臂放回她身侧,再轻而飞快地往她肩上一拍:“把你那颗心揣回肚子里吧!我可没齐老弟说得那么软骨头,也就自己拧巴一会,不会给人添麻烦的。”
解棠注意到他说的是“人”,不是“你”。
“好吧,”她也不便再坚持,“那方大哥你得好好照看我,你可说了不会让我出事的,别像刚才那样不正经了。”
方苍梧笑了一声,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打趣起解棠起来:“小兄弟可是比初次见面时话多上许多了。”
正从他面前过身的解棠连眼睛都懒得横他了,只一边跃进影遁术里一边回敬道:“老大哥你也没那么狂妄了。”
方苍梧闻言又是一声闷声闷气的笑,随着他这近乎闷哼的一下,暗巷里的暗淡光团晃了晃,贴着檐边沿着墙影往巷子深处遁去了。
宴是小宴,开在池中水苑里,杯盘菜肴也称得上花样繁多,却离样样名器珍馐还差些档次,更何况席上坐着的人凑成一席便有了些不lun不类,使得这场宫宴也不lun不类起来了——有妃嫔,一身霞红的方镜桐就端坐在龙椅侧;有臣子,被宽大墨绿官袍衬得有些瘦弱的叶拙正老老实实坐在上席末位抿酒;有道士,身后的俩总角小童各抱了柄拂尘法器;有旧臣,滇古人的体态腔调却罩了大晋皇朝的官袍玉带——这前朝后宫,方外凡尘,胜者俘臣,熙熙壤壤地凑了一殿,也是热闹。
方解二人蹲在那老道士脑后发髻冲着的房梁上,将整个气氛波诡云谲的上席尽收眼底,但丝竹声纷扰,两位梁上君子听不见梁下的窃窃私语,于是底下没什么意思的你来我往便更没多少看头了。
方苍梧惦记着解棠是个站得久了都会腿麻的姑娘,过了两刻钟便要扶着解棠小心翼翼地换一个姿势。这厢半个时辰过了,方苍梧正要去扶一把解棠,却注意到她在盯着那冲着他们、用一把花白头发扎成的发髻出神。他有些好奇,下面几个故人的面目也愈看愈显得既可憎又模糊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便悄悄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