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潦草的信纸送到家主的近侍桑榆手上时,他正准备上早饭——齐家家主早已醒来,眼下正捧了卷帐册在小饭桌前列聘礼单子,刚听闻了响动便抬眼望向这边,与他自小便十分得力的近侍对视上。
齐墨现下并未扎上缚眼带,没有收住的势威逼得桑榆慌忙转回头,小步快走着向前,把手里头那一小沓对叠着的信纸呈至齐墨跟前:“家主,小姐来信,说是望您速速看完,不然怕得要耽搁大事。”
敛起唇角微浮的笑意,齐墨拢拢眉心,伸手接过信纸,这边的桑榆也知分寸地赶忙垂首退下,不敢窥视主家信件,但他依旧趁着那垂首的一瞬间,瞥见了齐墨因为信纸背后粘连的墨迹而皱起了眉——便机敏地立刻抬手示意来人端上水和皂角,而他自己则是轻车熟路地拿着铜盆在远处鎏金大铜炉里夹了五六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躬身递至齐墨脚旁:“家主。”
齐墨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信,一面随意地将看完的信纸丢到木炭上,登时间火苗带着黑灰色的纸烬在盆里窜起,待到一沓纸扔完,桑榆赶忙端走了热气腾腾的木炭,而一旁候着的侍从们也及时向前,高举着皂角等物跪了下来,由着齐墨慢条斯理地净着手。
桑榆也料理完那盆炭,垂手侍立一旁,等齐墨抹干净了手上的水珠,才偏头问道:“家主,要用饭了吗?”
他本来等着一声意料之中的“好”,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声轻轻的嗤笑——“先不吃了,叫厨房候着,做点前些日子常做的那些个口味,一个半时辰后再用。”
齐墨将拟了个开头的聘礼单子又看了看,再仔细叠收起来,掩唇打了两三个相当克制的哈欠,低低地抱怨了一句:“我可三四天没怎么睡了。”又转头看向桑榆道:“去浴羽池,我要洗浴。”
即便知道寻常早间如此隆重地净身洗浴有多么不合常理,桑榆也依旧即刻领了命,转身出门便将要做的事分派得明明白白;而齐家掌权人起了身却没有动作,只立在小饭桌旁莫名地笑着,一晚上没被缚上的灰色眼睛不知怎的有些无神——
这不是在雪塔,也没有需要威慑的顽固老头,但他却依旧将眼睛大大地睁着,暗沉的灰色收向纯黑的瞳仁——看起来少有的既茫然又无畏。
也不知这人现下眼中的光景是如何模样。
但桑榆料想,无论是何等美景,与血山尸海相叠,也得被糟污得不成样子。
更何况,那不过是一张聘礼单子。
很不凑巧的是,那些个没用的老头子没能拖住解棠多少时间,齐墨这刚下了温泉池,黑漆螺钿屏风后一串无所阻拦的脚步就伴着行礼问好声由远及近——听得出来不疾不徐,沉稳有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凤雏麟子。
一时间齐墨不知该自得还是该失落。
再看看,他如此告诉自己。
脚步声停在了屏风后。
原本背朝着屏风的齐墨压着人声和水声,慢慢将身体转过,试图从劈天盖地的血光幻影里在屏风底下找出解棠因为在白日里而不甚清晰的人影——他哑声道:“……桑榆,先清个场吧。”
此时齐墨露在池面上的半个身子都shi哒哒的,墨发长睫都如被淋透了的鸦羽,一绺一绺的黏附在水汽满满的肌肤上,闹得他十分的不舒服,于是他也就顺势闭上了闹腾他一早上的眼睛。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们俩到底算不算定下婚约了,”等到附近人声散尽,解棠才开口道,声音冷冽依旧,“但我既为解家现任当家,退一桩我自个定下的婚约——应该不是难事。”
齐墨即便早有防备,也如始料未及一般喉间一哽,近乎喘不过气来,但他在那之后说出的话仍旧显得从容淡定,甚至还硬拗出几分笑意:“可否让齐某死个明白?”
而解棠则是默了一默,语气既不坚定也不犹疑,只是轻声陈述道:“我的夫君绝不能三妻四妾。”
哦,齐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笑,那些个老头子居然真去问了解棠的意见,他们就不会试着去信一信有关解家鬼医的风评吗?——但他还是轻柔地追问道,即使这是很明显的明知故问:“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同时解棠的回答也很出人意料,依旧即不坚定也不犹疑,并不显露十分清晰的情绪,冷静也不迫:“娘亲告诉我说我值当得上一个和我心意并且全心全意待我的夫君,绝不能让任何平妻、妾或者通房出现。”
齐墨并没有辩白说平妻并非他的意思,只是依然在追问:“炎炎是与那些人有过抵牾吗?”
“抵牾吗?”解棠的声音依旧沉着,光听语气你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个男子,一个浸yIn官场已久的政客,“曾经有过吧,但我当场就能让他们得不偿失,而我分厘不伤。”
“听好了,齐家主,我对那些个妾侍什么的毫无感觉,我不会也不必将她们放在眼里。要我来到这里并且退婚的,只不过是为着一个念头,一句话。这句话于我而言并非圭臬,但这句话现下于我而言是对的,那我就只能遵令了。”
解棠接着说道:“其实你我都明白,一年中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