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托谁的鸿福,解棠脑袋里的蜜蜂在晚饭前就已经飞了出去,齐澈因为庙会还有生气而没和她腻在一起,方苍梧的话,据医官在给她复诊时说应该在静养——一切有可能对她今晚的行动有影响的外部因素都安安稳稳且都趴伏得远远的,就是希望她自己能表现得好一些,别辜负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用过晚饭,解棠没什么阻碍就进了齐墨书房的侧间,侍从毕恭毕敬地告诉她说不必等多久——她从从容容地坐着,没有遇到一点擅闯书房重地的人应受的程序和刁难——按解棠习惯,她这时候多半是要看着一些颜色温柔的东西来发呆的,例如待客茶什么的。
但她现在却没有去低头看着手上的翠色茶汤,而是盯住了门口——只是门口,并非是那上面从未见过的雕花式样。
这直愣愣的眼神把之后来推门的侍从给吓了一跳脚,但还等不及他开嗓说点什么,他后边那一道解棠等了半盏茶时候的声音就轻快地绕了进来:“是解家小姐么?”
齐墨神色如常,拉着无甚避寒作用的朱红纱帔立在门外,脸上似有笑意微微。
侍从有眼色地悄无声息退下,只余下两人隔门而立。
“侧间并无火墙,不宜会客,解家小姐不如到齐某书房再一叙?”齐墨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听此一言,解棠默上了一默,才微微牵了牵唇角。
因了火墙的缘故,齐墨的书房的确比其侧间温暖上许多,且陈设简单古朴,又不显得过于教化古板,很合解棠的眼。
齐墨将解棠领至他寻常工作的书案跟前,再在书案后落座,将虚披在肩上、没有系扣的红帔拿了下来——别说言辞,他就是行动也不像个双眼被缚住的可怜人:“解家小姐是来向齐某问方兄现状的吗?”
解棠摇头不语。
齐墨又笑道:“也是,方兄旧疾顽固,始终不得根除,齐某却贸贸然任他一人独来独往,还让小姐你受了牵连,这可真是实打实的齐某过失——”
解棠看不出他神色有异,但听得出来齐墨语气和用词里的生疏。她抿住嘴,用舌头在下唇上滑了一圈,再咬住,又松开——
“我先为我今早的失礼道歉。”解棠抬眼直视齐墨道,“然后我想与齐家主说点事,有点长,但——”
她又抿住嘴:“——希望齐家主能听完。”
她打算从头开始讲。
讲她无甚有趣的前半生,和关于下半生的、十分荒诞的妄想。
“鬼医的那些事齐家主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我想与你讲讲我的事。”解棠把手放向书案,而原先将双手按在案面上的齐墨则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撤了撤。
“我娘亲是我外公的独女,也是个普通人,”解棠接着说道,语气无波无澜,“外公和昆叔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无法成为鬼医这件事成了娘亲的心结,她认为这令她只能去像其他的姑娘一样平庸地嫁人生子——即使嫁给了她自己挑的人,也就是我父亲,她仍然对自己的体质耿耿于怀,但自我出世后……”
“她开始将一腔心血都浇在我身上。而按规矩,我是一出世就应该被抱到解家去教养的,但她硬是生生地从我外公手里求到了我的前十二年。”
“其实我还有个双生的弟弟,他姓陈,耳东陈,名云白,我是因为婚前外公的施压而跟了母姓——但我很不争气,我厌憎与人相处,看不懂人脸色,还没有上进心,需要我娘亲那全部的心血来做徒劳无功的努力。”解棠放在案面上的双手交握起来,“而本来应该是更受宠的弟弟,却被我娘亲冷落到一边,父亲因此非常不满,认为是她没尽到当家主母的责任,于是就纳了个良妾,还生了个女儿,一副要与蜷在个小院里的娘亲和我老死不复往来的架势。”
“停,”一直作洗耳恭听状的齐墨突兀开口,“你那时候过得不如意吗?”
解棠笑了,将交握的双手松了松:“不能更如意了!鬼医很少有一穷二白的,解家每月都会让昆叔送补品和银钱过来,顺便看看我们姊弟俩的现状,有解家这么一座大山压着,我父亲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我骂人较劲挺厉害的——改天让你见识见识——我是没吃过什么亏。”
“到我十二岁那年,刚过元宵,她便病逝了——她去世的那天晚上,是我守的夜,她最后一次劝我安心去当一个鬼医,说人一辈子不就得这么过,与其做一个姑娘家受人摆布,还不如当一个鬼医来得潇洒快活。”解棠又抿了一下嘴唇,往齐墨脸上飞快地瞧了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素面黑绸布带,她心上一空,对于对方并不能看见她这个做贼心虚般的小动作这件事,感到既放松又失落。
她接着道:“我的娘亲,她这个人对很多人都不好——对父亲薄情,嫁到金陵也不过是为着年纪到了和一副药;对云白冷漠,要不是他是托生在她肚皮里,她连正眼都不会舍他一个;不体贴下人,不乐善好施,也不顾忌旁人颜面——但她是我的娘亲,她把我放在心尖上手心里,疼着捧着,她对我好,不论她是为的什么而对我好,她对我的好是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