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却五岁以下的黄毛小儿,老得迈不出家门的老爷老太,赤岭就没有不认识钱杏这个人的。小孩愿意同他一块踢毽子做游戏,等到小孩们到了该去学堂的点就从和孩童们嬉闹的地界转到茶馆里老爷子满天地侃大山的茶桌旁津津有味的听着。上至古稀之年,下至刚能完整表达自己意思的六岁,赤岭对钱杏其人交口称赞,真是最最讨人爱的赤岭好庄民。
钱杏生得一张娃娃圆脸蛋,眼睛也是圆圆的,这样少了锋利轮廓的相貌让他看起来乖巧。他对外自称虚岁二十五,却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自称,在茶馆里挨到饭点,总有相识不久的老爷子想领他回家吃饭再侃侃,跟着一起回去钱杏也不讨人厌,明明是第一回来,却像是久居外地回乡探亲的大侄子,没多久就讨得全家人的欢声笑语。
茶余饭后总有人聊起西街哪家公子又收了两房侍妾,哪家娘子性格泼辣闹着要和离这些事儿。不可避免的,大伯大娘又将眼光转向听得兴致勃勃的钱杏。
“杏啊,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呀?”
“婶子给你介绍两个,都是模样周正的闺女。”
“你总不能天天跟着来茶馆耗一天,不是婶子念你,男人还是得要有正经事做。”
话头莫名转到自己身上,钱杏一听要给他介绍,表情瞬时垮下来,俨然一副无福消受的样子:“婶子,您别担心我,我还小呢。”
周婶瞧他这小模样作势要拍他一下,“没出息,哪个男人不想有个自己的体己人?”
“是啊,虽然你命苦,无父无母的,但脾性还是好,”另一个大娘参与进来,“徐老六那家大闺女也不错,除了家里爹有些跛,下边又有两个弟弟之外,那还是相当不错的。”
钱杏险些被口水噎住:“胡大娘,徐姐姐肯定不喜欢我这种的……”
徐老六家大闺女年方三十七,前一个丈夫跟着商队在去蜀地的路上病死了,自己带着未满十岁的幼子在娘家生活。她看见钱杏,总是招呼他尝一碗自己烹制出的新鲜吃食,神情里全然是一眼望到底的母爱。
“你觉得她年纪大?不喜欢?”周婶斜眼看着他,“你不懂,年纪大点的女人会疼男人。”
钱杏掌握的知识储备里没有可以应付她的说辞,他眨了眨眼,拱手道别:“大爷,大娘,我突然想起家姐要我今天去她家一趟,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周婶正盘算着如何撮合对男女之事一提便有些发怯的钱杏和徐家闺女,陡然间钱杏便一溜烟不见人影,正如他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茶馆巷口一般。一众人未反应过来,周婶便拧着眉怒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有的姐姐?这是在诓我呢!”
钱杏倒也不是真怕男女之事,早在他刚化形下山时,对世间男男女女爱恨纠葛还是很感兴趣的。后来的许多年里他围观过的夫妻不睦争风吃醋鸡飞蛋打的事情多了,渐渐对这档子事从向往到了恐惧。
他是赤岭不远处春深山上的一株杏树,生在半山腰上,本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土壤阳光都是普普通通。后来山腰上来了户人家,盖的房子离他不过二里。这户人家里的小儿子生性顽皮,随父母搬入深山老林没有玩伴,只好每日在树边玩玩闹闹。
有一日他趁家里大人晚归。不知怎的引出了山林里的一匹黑狼,小孩毕竟是小孩,见了獠牙毕露的狼骸得腿软,一路连滚带爬,便是连家都赶不上回,一下便窜上杏树。
钱杏那时还不通灵识,仅仅是棵平凡的杏树,甚至由于长在半山腰上,还有点营养不良。他的枝头远不如现在坚固,更遑论承载一个半大的孩子。
小孩藏在冠下的枝头,攀着树干瑟瑟发抖,喊着爹娘的声音都怕震颤了岌岌可危的树枝。一人一狼上下对看,就在小孩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时,爹娘终于听见呼声匆匆赶来。
孤狼忌惮带着锄头铁器的人类,对峙一会儿后转身跑进深林。而小孩哭出来掉进树下爹娘的怀抱里,与此同时,承载他的那条杏树枝应声而落。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后怕不已。
夫妇抱着小孩扑通在树前跪下:“我家就这一个儿子,谢谢天官老爷显灵救小儿一命!”
时至今日钱杏也觉得那天夜里的事发生得神奇,那时他是如何托起狼口下的一个黄毛小子,又神乎其神的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那户人家是由于家族争地分财被挤兑到春深山上来的,一路流年不利,若是失去孩子一定是最致命的打击。这一夜过去夫妇二人皆把杏树当成了救命恩人,隔三差五来给它浇水松土施肥,弥补了钱杏先天的不足。
日复一日下来,钱杏也日益有株像样的杏树样子了。
那被他“救”了的孩子,一有空便到杏树旁玩耍,有时妄图逮匿于树枝间的鸟儿,有时又去薅树上并未成熟的青杏果子,白驹过隙,杏树也陪他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少年长成后,随着父亲下山闯荡。没去走大多人挤破了头的科举,反而转去正经人看不上的经商之路,几年过去,他所经营的商号在南方小有名气,成了家财万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