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月,平常人家为了省钱,多是不吃午食的。然而朱氏身子弱,刘虎儿又是个纯孝的,走时特意叮嘱了自家“胥子哥”看着母亲吃午食。
“胥子哥”自己说姓胥叫胥林,刘虎儿虽不知道胥是哪个,林却是他少有的认识的几个字之一,乃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林——因此,刘虎儿无师自通地觉得“林”字不是什么好字眼,决意要管胥林叫“胥子哥”。
刘虎儿的“胥子哥”脾气好,叫什么都应着。
据胥子哥本人说,他乃是个走镖的镖师,副业是织工——有活时走镖,没活时就买线织布卖布来过活。
倘不是刘虎儿撞见过这一位拿竹篾劈柴,是万不信胥子哥那一把瘦得见楞见角的一把骨头能赶镖。刘虎儿坚持认为胥林是话本中那种有所谓“内力”在身的高人,甭说拿竹坯子劈柴,怕是拿片豆腐干都能削断那女娲娘娘撑天的王八腿。胥林几次跟他解释说不过是见缝插针,无奈任何解释的词语都在文盲刘虎儿的灰色地带,除了一副“胥子哥好厉害”的眼神,就什么都收获不着。解释过几次,胥林也便不再解释了,全随他去。
——是以,把老母托付给胥林看顾一个白天,刘虎儿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眼见到了正午,胥林特地盯着朱氏煮了白米粥,还在粥里卧了鸡蛋,看着朱氏吃下去这才放心。
白米同鸡蛋都是胥林昨日登门拜访的“登门礼”,原本依着朱氏的性子是绝不肯吃独食的,无奈胥林难得强硬,又说自己自备了干粮,喝粥怕是不管饱,这才罢休。朱氏知晓自家儿子养家的不易,倒还不至于纯良到把白米粥也舍给乞丐一份,然而终归是节俭惯了,两碗白米粥并一个鸡蛋下肚心疼得不行。
——白米金贵,鸡蛋更是好东西,应当留给儿子吃和招待客人——朱氏是这般想的。
假乞丐张兀没时间馋粥,此刻他正捧着一块胥林给他的干饼子,傻呆呆冲着棚子下那堆一个妈生的木柴发愣。
那根黑漆漆的针还在地上躺着,张兀却不敢去捡。他悄悄低头,他那瘦如鸡爪子的手腕上系了一条黑绳,底下压着长在rou上的一颗黑痣。那痣有黄豆大小,不是天生的。据那个命他出来“挑豆子”的神仙说,倘周围有同样身怀法力的神仙,那痣颜色便会变得赤红——原话。眼下这痣还是黑得炭抹也似,那位吓人的“胥子先生”理当是rou体凡胎——
可也没什么用,张兀本人也是个rou体凡胎,而且眼瞅着就打不过他。
张兀心知这趟算是翻了船,然而倘要就此离去又心存不甘,只盼着等那尊拿竹条子当刀使的煞神能离开,自己也好再行图谋。针在腰间厚补丁上还别着两三根,一针只消见血便能放倒一头牛,到时候不怕得不了手。
——这么想着,张兀慢吞吞地拿牙磨着手里的干粮,吞刀片一样地往下吞坚硬的饼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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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虎儿从拉货的骡子车上往下卸粮袋子,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隔壁酒楼上飘来阵阵酒菜香气,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只不过叫风送过来的声音已是有些不真切。
刘虎儿咽了口口水。
一墙之隔,于他来说已是另一个世界。
他有时候也做梦,就梦见自己有了钱,娘能顿顿大鱼大rou,天天去得起酒楼,回家有一水漂亮的小丫鬟伺候,衣服也能一件件全是最好的料子,软得像天上的云彩。
刘虎儿爹死得早,听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物,只可惜命不好,没得上一官半职叫妻儿过上好日子就撒手去了,留下自家结发妻子同三两岁大的儿子两两对眼相望,坐吃山空——更甭说刘虎儿他爹压根就没能给娘俩留下一座金山银山,连他娘的嫁妆首饰都搁在典当铺典压上才将将撑到了刘虎儿能养家。
“得了,运完这摞都歇歇脚,主家请吃饼子!”工头站台阶上喊道。
刘虎儿摸了一把脸上的汗,咬牙又一口气扛了两袋才领了饼子,坐檐下拿过水袋子囫囵嚼了起来。这家粮油行的差事是胥子哥给这家工头牵线认识的,发工钱论天不论件,然而刘虎儿总担心自己要是偷了懒被主家刷下去,到时候自家胥子哥也不好交代。
“你小子用不着这幅不要命的卖命,踏实干活的主家也瞧在眼里,”工头坐在刘虎儿身边,手里同样托了一块麦饼子,“到时候不要谁也不可能短了你的。”他腾出来手拍了拍刘虎儿肩膀。
刘虎儿想着自家娘穿上新衣裳簪上新钗头的样子,嘿嘿地傻笑了一声,没做什么反应。
工头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
谁也没注意墙角缝隙里,一条闪着乌幽冷光的尖锐节肢探了出来。隔壁高高的三楼雅座上,一个年轻后生挑着帘观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市井气象,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又添了一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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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风栖峰。
整整六年叫不安分的魔修烦得焦头烂额,这一日几位尊长难得有心情凑在一块摆了个小宴。虽说修者千年弹指一挥间,但烦心事这种东西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