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风寒林
谢妍坐在床上卸钗环,楼外拔藕带的吆喝正酣。任侍女取下围绕胸肩的长帔,她问珊瑚:“人走了没?”
“没,姚姆还在楼下念《闺训》。”
谢妍叹:“好耐心啊。”
吩咐再送一杯茶。
珊瑚替谢妍梳发:“娘子真让少郎君跟着您,奴婢瞧着,少郎君有些没分寸。”
是了,突然比什么手掌大小。
比完收手,回了神似的,言笑晏晏接了茶,说什么:“我知长姐不想碰我,但一时惊讶……姐姐别泼我,我这张脸,泼毁了多可惜。”
自觉坐远,喝水润喉。
什么都是他说。
别人说什么。
“玛瑙,你说。”
玛瑙人憨心细,把今日所见不厌其详的说出。
谢妍侧首看珊瑚:“你瞧,我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好弟弟。你觉得他为何接近我?”
“……奴婢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我原先以为,他是缺钱花。”
谢珏在长安时,家里的银子一箱又一箱地送过去。送回家的信,也说了他是如何交游广阔、生活豪奢。
虽然他师父是名声煊赫的方袁,但有心人都能打听到,方袁推崇孔圣的有教无类,仿先贤,于京畿置产办学,广收弟子。方袁既重考试,又讲究缘法,但凡通过考核,或得眼缘,便可上山进学。其门徒,年纪不一,身份各异,既有卿士名臣,又有贩夫皂隶,可谓牛骥同皂。
郑先生便提醒过她,可不与谢珏深交,但尽可能不与他结仇。在方袁门下,她庶弟究竟变成什么样的人,难以知晓。
“后来我又以为,他是花花世界迷了眼,对我移情。”
他怜惜红颜的风评,不须长安传来,成都城里就有流传。和乔府尹的侄子混一处的,都有风流薄幸名。
“可我今日看他,忽觉他有别的目的。”
谢珏那一瞬的奇怪眼神,令她不得不多想。
他想做什么?她与他不该有交集才是。
“既如此,要不要……”
谢妍摇头:“盯着竹院那边。”她关上镜奁:“我讨厌变数。不论他要做甚,他在我眼皮底下,我才安心。”
……
竹院,谢珏坐在屋里,打开折扇细细看。
冲动已然沉淀,黄昏后,他没再守着渺风楼,派人潜伏在谢宅角落,自己隐入幕后。
若有动静,随时有人来禀报——谢珏从小睡眠浅,起先担忧熟睡活不长,后来浅眠成了习惯。
躺上床,闭上眼,坠入妙异而浅薄的梦。
他还小,坐在榻上,外太公在旁边盘着腿,锄头放在一旁,胡子垂得老长。
谢珏垂眼,面目模糊的老者对幼年的他说:“阿珏,听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谢珏张嘴:“啊。”
话说到一半,外太婆——同样面容模糊的老妇打布帘进来:“老头子,客来了。”
谁走进来,抱着拳头打拱,幼年谢珏下榻,给客人行礼。
客人说:“小郎君小心跌倒。”
小谢珏摇头:“啊啊。”
“莫担心他,哥儿怕什么摔打。况且阿珏从小就皮实,我下地的时候,他整日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喏,我这锄头旁的小的,就是他的。”
客人笑,夸了谢珏几句,忍不住问:“小郎君还不会说话?”
“不会,但已经比从前好许多,你听他方才那两个音,像不像在说‘不怕’。都说听多了就会说了,你来正好,咱们多说说话,让他也听听。”
外太婆啐外太公:“亏你有脸夸,大夫都说了,按平日说的来。你呢,整日跟个小娃说之乎者也,会说也变得不会说了。”
客人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等小郎君会说话,一开口就能考状元。”
外太公指着客人哈哈大笑。
寒暄一阵,客人坐在榻上喟叹:“山外越来越乱了。”
外太公叹息:“从开始就错了。鹓池施策以毒攻毒,节度使越来越多,他们想坐山观虎斗,终究养虎为患。”
“倘若没有阉党……”
外太公冷笑:“国仅为一二阉竖所蛀?蠹虫不知凡几。”
恰巧拿了酒外太婆进来,看外太公一眼,外太公一噤,冷气化为惊吓。他摆手,语气无奈:“哎呀,喝酒,莫谈国事。如今居庙堂之外,山野之间,Cao心那么多作甚。莫谈国事,喝酒。”
酒上桌,屏风拉开,分隔不大的屋室。客与外太公坐屏风外,外太婆和阿娘坐在屏风后。大人们的话语嗡嗡嗡在上空飞舞,谢珏捉到一句,又捉到一句,“啊啊啊”加入合唱。
画面一转。
常来的客人不来了,外太公仿佛老了好几岁。谢珏用他独特的语言发问,外太公叹气:“你卢翁翁走了。”
卢翁之后是外太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