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不敢稍动半分,内心既是苦涩,又是惊骇。他以为清水桑会永远守着那条界线,与他隔着安全的距离,披着良师益友的壳儿,两相安好。
这条界线让他们安心。现在他才知道,安心的或许只是自己,清水桑可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他只觉万分对不起。
抬起头,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里闪烁着水光,却也没有溢出眼眶。
沉默便是答案,清水失望至极,往后退了一步。“失礼了。刚才的话,请你当作无谓的穿堂风,不要放在心上。”
俞家宝再难自制,滔滔不绝说:“清水桑,我一直都放心上!如果没有你,我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看不清楚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跟清水桑在这个厨房里工作,是我在大阪最踏实最开心的时候,我只希望一辈子都能在Kurakura的对面,遇到难题可以依赖你。”
清水别过头:“俞桑说这些话,真让我困扰。”
“对不起!”俞家宝必须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但我不能扔掉自己的过去。我从哪里来,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我试过统统忘掉,以为可以踏实做一个凭空而来的人,把过去的自己像垃圾一样丢弃,可是不能够。是我把阿佑召唤过来的,我很爱阿佑,不止这个,还因为阿佑连着我的过去。阿佑是唯一一个,无论我多么软弱无能、多么没有价值,都会接受我的人。因为找回了他,我等于回收了很烂很没用的自己……”
“够了家宝——”
俞家宝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清水桑,真的非常对不起,这种感情我没法从身上剔除掉……”
“适可而止吧!”清水手一挥,把桌上的面粉和水全都打翻。砰磅的巨响震动了寂静的厨房,水顺着桌沿淅沥沥流下,积成银色的一滩。俞家宝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俞家宝的话让清水又酸涩又嫉妒。像垃圾一样的俞家宝……没错啊,在清水眼里,俞桑曾经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废物,他最恨没规矩和难以控制,而俞家宝不着调、没计划、随心所欲,简直就是混乱之源。但也正因为此,自己才会被他深深地吸引吧。清水能怪谁呢?
怪他们没有早点遇见,不能回收那个更烂的俞家宝?
看着眼前的崩乱,他深呼吸几下,调整了情绪。“失礼了俞桑,你跟阿佑的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对不起,”俞家宝低头道歉。
“道歉没有用。以后,请俞桑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我相处吧。”清水随手打扫桌上的乱摊子,“比赛的事情,我答应了,我把名字借给你。”
“啊,”俞家宝哽咽:“多谢清水桑!”
“请俞桑珍惜我的名字,拿到好成绩。”
“那还用说!”俞家宝稍微提起了Jing神,“我一定拿回冠军的头冠,给清水桑当帽子戴。”
清水笑道:“哪里有头冠,你以为登上皇位呢。”
“那有什么?”
“奖状吧,一张纸。”
“日本面包师协会也太抠门了。没钱吗?”
……
半夜的厨房,水一滴滴地,有节奏地坠落到地板。每落下一滴,时间又往前走了一些。水滴的声音淹没了两人的话声,淹没了所有徒劳的情愫,所有的期盼、爱和欲望,慢慢积淀成银色的、虚晃晃的水滩。
雨水顺着硕大的玻璃窗流淌下来,外边景观迷迷蒙蒙,天空树成了一团灰影,细节看不清了,像是史前的巨碑。
俞家宝拿着盛了红茶的马克杯,眺望雨景里绵密无尽的建筑——也都没了细节,没了特色。从高处看,其实东京和大阪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从三环俯视的北京,都一样的庞大荒凉。
唯一的不同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潜进大酒店套房、惊异地看着大城市龙骨的毛头小子。
他身在一个光亮的大厨房里,身后有十四五个身穿制服的面包师一边忙碌着,一边留意他的动静。玻璃窗前,他挺拔的身躯立在城市的中间,身影浓黑,比天空树还要真实伟岸。
俞家宝心里的时钟到点了,他转过头说:“开始吧。”
“嗳!”四五人应道。其他人纷纷结束手上的工作,恭敬地围着Cao作台。
安达老师和安达志夫也垂手挺立,把中央让给了俞家宝。此时,俞家宝是一切的中心,目光的聚焦点,在这个配备先进的厨房里,他的工具却跟在古庙里并无二致。一大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酵头,面粉,水,以及他的一双手。
安达同意他完全手作,为了让酵母适应天气水土,他们甚至提前两周来了东京。这家Kurakura的总店位于高楼的21层,视野开阔,装潢明亮,俞家宝去过那么多家面包店,从没见过这么宽敞气派的厨房。这个厨房甚至比外面的展卖厅还大,位置更扎眼,就像进来的客人不是买面包,而是为了观赏复杂专业的制作技艺,是技术的自信和炫耀。
在众人目光的包围圈中,俞家宝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倾注在眼前的Cao作台。卸下了自己的名字,从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