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孙贺嬴接到自个儿倒霉弟弟的电话是凌晨3点多，正是人人酣梦的时刻。
平日里姐弟俩电话来往不算少，可她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接到过孙贺黎的电话，心里正纳闷，接起来一听声音，更确定了事有不妙：她这个弟弟别的不说，爱面子的德行和家里老爷子一个模样，轻易不会低头，更别提向她示弱了。
但这个电话，显而易见是来求助的。
“…姐，你帮帮我，”孙贺黎的声音空旷而低落，“我这回，好像真的做错了。”
“你等等，”孙贺嬴瞄了眼还在熟睡的程雨山，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去阳台说话，“到底什么事啊？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醒着？还在外面浪呢？”
这头孙贺黎抹了把脸摇头，“没，我在医院，吴有病了。”
“什么？！”孙贺嬴咽下半个哈欠，脑子瞬间清醒了，“怎么回事什么病啊？在哪个医院，要紧吗？”
“在陈慨这里，暂时稳定了，”孙贺黎隔着诊疗室的门往里看，“姐，他生病……是因为我。”
孙贺黎长舒一口气，从头把事情讲给孙贺嬴听。
他只要回忆起一个小时前在客房看到的情景，心就还乱成一团，可真开了口叙述起来，倒还挺有章法。他从林朝勤牺牲开始说起，说吴有陪在他身边的日子，说那个骇人听闻的手术，说他怎么也找不到吴有的那几年，一路说到眼下。最后他总结陈词，话音颤抖，是后怕还在作祟。
“……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该答应他的条件，让他给我怀孕生小孩……姐，你知道的，我其实根本就没想要孩子，我只是…只是希望他能跟我回来……陈慨说他之前就受过伤，这次再出血，可能连大人都有危险，我……”
“你们…这……”孙贺嬴在电话那头说不出话来，震惊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心痛和愤怒。
她纵然是孙贺黎的姐姐，却从没有站在陌生人的角度去看吴有，他们交集不多，但也算认识多年。她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林家刚传出要领养个小孙子的消息，老爷子就来问他们两个小不点要不要一起去。开玩笑，大周末的能名正言顺逃了兴趣班出去玩，不去才是傻子呢。
于是他们去了福利院，躲在一旁见到了小小的林朝勤，和站在最后一排、已经比林朝勤高出一截的吴有。
孙贺黎见第一面就喜欢林家选中的小孩，就是后来被领养改名的林朝勤，自然也就不会对吴有留下什么印象，孙贺嬴则刚好相反。她好歹比孙贺黎大上几岁，看人就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林朝勤确实可爱，白白净净笑起来还有酒窝，嘴巴又甜会叫人，自然讨人喜欢，可她却被吴有的小动作吸引了注意。
彼时吴有默默站在最后，好像故意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说话结巴不算还怕生，见人就脸红，拿了她家爷爷给的一小罐棒棒糖，道了谢却不吃，只管偷偷往自己怀里按，还以为没人发现。
等大人们打发他们一群孩子自己玩去，孙贺嬴就走过去问他为什么，他吓了一跳，但看没大人在，也就大了胆子，指指后院说，留给妹妹吃。看看她又拿出一个递过来，给、给你，这个是哈、哈密瓜，很甜的。
孙贺嬴看他两眼接过来，踮了脚也朝他指的地方看，没看到什么人影，问，你有妹妹呀？
吴有害羞地抿抿嘴，不是亲、亲生的，比我小的，都…都是我妹妹。有十几…个呢。
那她们怎么不出来？孙贺嬴边拆糖纸边问，要是被领养了，就会有很多糖吃了。
吴有看她剥不开，又伸手帮忙，把糖纸拆完了才递还给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叹气，她们是、是女孩子，所以不用出、出来。院长说过的，林家不要、要…女孩子。
孙贺嬴舔了口糖，觉得他说话的样子好玩，就学他的腔调重复，林家不要……要女孩子？
吴有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孙贺嬴嘲笑了，还认真地点头，对。
孙贺嬴噗嗤一声笑了，拉长了声音，那到底是要呢还是不要啊？
这便是初见，可能是因为那一个棒棒糖，孙贺嬴有段时间一直记着吴有，后来也和孙贺黎偷偷跑去福利院玩过两次，每次去吴有都显得很开心，也总记得给她留点零嘴，俨然把她也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但随着林朝勤手续办完正式离开福利院，她就没了去的借口，再加上孙家的孩子又不缺玩伴，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再后来她外出上学工作，回家都少，更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直到听闻林朝勤出事，她担心自己弟弟想不开急急往孙宅赶，刚进门坐下就有人给她端水，那人一身灰衣，衣袖上别着绢花，眉骨带伤，面容冷漠肃穆，声音却很沉静温和，喊她，大小姐。
她抬眼去看，几乎一眼认出，那是长大后的吴有。
然而重逢后也没什么话讲，她想，他应该也不记得她了，可这认知并没有让她觉得生气，反而心里松了口气，就像放下了一份愧疚似的。可严格说来，她又亏欠了吴有什么呢？应当是没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