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王栾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放了秋水?”
天上繁星点点。
地上绿草如茵。
风雨廊如弦轻鸣。
南国温暖,剡山虽高,却也一年四季都是鲜翠欲滴的样子。白日看得多了也便厌了,倒是夜色浓沉,加上星河璀璨,周围顿失了颜色,一切模模糊糊的,反令人觉得好看极了。
陈桐商坐在山坡上,背靠着廊柱,边仰头看着银汉如织,边淡淡问道。
游其雨正坐在她旁边。
他听闻“天下第一重剑”郑交甫就从这儿攀上了山巅,还想在此处摆宴,不由大为钦佩,便趁着夜深,悄悄与陈桐商在此处会面。
这人从小走的都是正道,委实是个连墙头都未爬过的君子,求娶姑娘这事也是三媒六娉,做的十分到位。
铁辛拒绝之后,他不管江湖那开放的风气,一味害怕玷污了陈桐商的清名,却又想见得很,也只能数次偷偷摸摸地来剡山,竟没觉得委屈,只觉得刺激。
看来那话本子里,张生夜跳角门,果真是极有趣的。
游其雨暗嗅着身边的幽香,在心里暗暗想着,居然没听见陈桐商的话,被她唤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像是做错了什么,竟颇有些慌乱。
“……我也是猜测罢了。王栾那日听了娇娘的话后,虽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但那一瞬间的惊愕实在不像作伪。我怀疑,当街鞭笞徐府中人,或许非他本意。”
陈桐商点头道:“说的有理。我总觉得狗官那天话里话外有些机簧,说什么不是他要害秋水,是满朝文武百官都要他的性命。似乎不仅是为激怒秋水,而另有目的。”
她叹了口气,“纵然如此,他一心想取秋水性命是真。但那日在三哥的胁迫之下,竟一口答应放了他,还表明不再干涉你办案,实在叫人疑惑。”
游其雨笑道:“其实,台行兄还是不惯与此小人交往。”
“怎讲?”
游其雨背心的伤还没好全,他暗自挪了一挪,令灼痒的伤口离开已经被靠热的地方,倚上廊柱的另外一边冰凉。
“他那文书固然有用,但措辞极为谨慎,只道:‘吾绝不亲历’。实际上,以往诸事,何至于令他亲自动手?”
陈桐商恍然,恨道:“……你那时怎么不说?”
游其雨道:“不必。你刚才亦说,他言外之意是,朝中要害秋水之人不止他一个,而且纵是王栾这等权势,似也无能为力。我怀疑和‘那位’有关。”
权相锦之麟?……
陈桐商道:“所以,光制住王栾并没什么用。”
游其雨点头:“对,不仅如此——”
“ 让他以为计谋得逞,更好。”
陈桐商接道。
锦之麟门生极多,如果他真的想杀秋水,那么一旦王栾行动受限,一定会派别人继续。
若换成其他的,也不是不能对付,但锦之麟偏偏收服了一人。
这一人,从未有人见过。
但这一人,足可抵御千军。
……
这人从来蒙面,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人喜欢梧桐,尚爱清商之声。
便是他了。
江湖中对此人讳莫如深,连名字也并不常提,因为他曾公开说过,他讨厌自己的名字,听见有人叫这名字,必出手杀之。
故而在野,大家都只隐晦地称他:“那人”。
和他的主子权相锦之麟在朝被称“那位”,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约是对自己名字的不满,“那人”连带着便曾立过一誓,即,与他交手之时,不论老头小孩,不论是男是女,一旦他有兴趣问了名字,而对手的名字又得他欢喜,那他不但会放人一命,还会传他一门绝技。
不过这人口味甚刁,他九岁成名,如今过了或有二十多年,喜欢的名字却不过三四个而已,风格还不甚相似,令人摸不着头脑。
铁辛早年,曾在剡山南面的海楼湖畔与他交过手,虽得问及姓名,但自知必不入他心,干脆不答,豁出命去一战,直打了三天三夜,却不过险险平手罢了。
此战过后,“那人”莫名其妙地归于锦之麟门下,再少出现在江湖之中。
也正是在这一战中,铁辛悟出了铁崖派的知名剑法:“鲛人曲”。
“自从剑客过湖去,世人不识真仙儒。”
……
“烹龙炮凤日日千金厨,何以洒君心热宁君躯。”
热枕,灵动,钦佩。
不似要取人性命,反像在和对手对话,一招一式,一挥一刺,直欲举酒相酬。
虽然铁辛从未明说,但单从此剑法来看,他应当是颇引“那人”为知己的,但那日陈桐商以此剑法挑之,又特意言及师父是谁,他却十分漠然,像是根本不记得一样。
陈桐商的右手轻轻握了一握。
那日,蒙面人在她手中写下一个时辰: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