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这可真是一个沉重的称呼。
鱼住芥舟从未想过他居然还能在女儿的口中听到这个词汇,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那个时候,我和……你弟弟都要依靠你的照顾才能活下去。”他回忆起那一段对他而言活着犹如行尸走rou的时间,至今仍旧觉得那么痛苦,一丝尊严都不给人留下,“连那么艰难的日子都咬牙撑下来的海音,一定可以跨越这些痛苦好好活着。”
“……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这一句结束后,鱼住海音再没有声音发出。
她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变成鬼以后仍然保留了很多理智——还不如直接像她讨伐过的大部分鬼一样眼里只有进食和杀戮欲。
劝别人不要相信鬼即使劝得再多,等轮到了自己以后却做得还不如几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如果她还是小孩子该多好。
即使生活已经穷困潦倒,但起码还是温暖的。
冰凉的海水垂直上涌,形成了一道瀑布似的水帘。
这水帘厚重得将红得滴血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那巨大的Yin影投下,为鱼住芥舟制造了一片能够自由走动的地方。
他终于从树林外围走出来,走到了鱼住海音跟前。
作为父亲,鱼住芥舟很想像以前那样再摸一摸女儿的头顶,但是作为鬼,他不能。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起遇到白乃呼之前的那些年的经历,孤身一人到处游荡,宁可躲起来也不愿意变强。
那时的自己还懵懵懂懂,记忆十分模糊,只凭着潜意识而行动。可现在,鱼住芥舟总算明白了它们的含义——其实,他是想让海音找到自己、杀死自己的。
亲手将‘吃掉了弟弟’的凶手斩杀,也许才能让她对过去释怀,重新拥有向前看的动力。
在这之前就存了死志的鱼住芥舟本来没打算活那么久,只是他游荡了好多地方都没再碰见海音。
或许是不巧,或许是海音根本没有走上鬼杀队的路。
所以在遇到白乃呼之后,鱼住芥舟几乎已经放弃了去寻找海音,并且反而在前者身上找到了一些思念的抒发……当然,他知道白乃呼不是海音。
虽然有些相似,但他对白乃呼倾注的感情和对海音倾注的感情是不同的,谁都不是谁的替代品。
“本来,我是想让你杀了我的。”他坐在海音的面前,低着头和她说话,“可是不知不觉变得太强,你的刀即使砍到了我的脖子也无法砍断它。”
即便没得到回应,鱼住芥舟也能细心地看到海音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想必很不甘心。
传达完这句话之后倾天海幕瞬间回归其原本的形态,水流冲击的声响震耳欲聋,而那被遮住的夕阳也露出它的面容。
海音以为鱼住芥舟在海水回流之时就已经走了,于是过了一会儿撑着身子准备起来。
失败,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表现得好像对那个人还有父女亲情似的。从来都是这样,他可以随便去做想要做的任何事,而她却总要顾忌许多,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放心。
尤其是在这个人过度透支身体,后半生只得躺在床上由她照顾之后——鱼住海音无法像他那样不管不顾地成天泡在海里,因为家里的一大一小都需要人手。会离家太远的活儿也没法做下去,毕竟不能指望一个自己还要别人来换洗裤子的人为婴儿换尿布。
要是连她都倒下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完了。
比拼尽全力更困难更让人疲惫的是无法承担拼尽全力带来的后果,不完全的燃烧会散发令人窒息的毒烟。
「……就这样吧。」
追逐了那么多年,鱼住海音开始感到累了。
这次分别后,她那极会躲藏的父亲不知道又会躲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那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鬼,那么多的鬼杀队。
鱼住海音没有信心再遇见他第二次。
被打倒的少女直起身子抬起头,一转身,便在这里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面。
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已经消失了一半的身体,还未完全消亡的半张脸安静且温柔地注视着她。仅剩的那只凸出的鱼眼此刻散发的光芒,让鱼住海音就像是回到了童年时被父亲爱护着长大的那些时光。
“父……亲……?”
她慌乱地站到鱼住芥舟的身后,想为他挡住阳光。什么仇恨什么要亲手杀死他——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只要他活下来,现在鱼住海音只要父亲活下来!
可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做什么也无济于事。死亡的过程不会倒退,鱼住芥舟的决心也不会被海音动摇。他成年男性的身体已经被灼烧得能够完全隐藏在少女并不宽广的影子之中,然后继续减少。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像以前一样到处逃啊!事到如今,你再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已然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