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间应该比小川早一些,在海边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王庆年,他的模样还停留在我儿时见他的时候,似乎从我那年出事到如今二十岁,岁月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听他说,这次旅行还是我提起来的,有段时间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要去海边,一家人便趁着夏天还没溜走出了一趟远门。我听见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哗哗地,真实又遥远,王庆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却格外近,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些话了,劝我惜命,安全第一。那个我无数次为她弹奏钢琴的女人也从远处跑来,后面跟了一些医护人员,我从王庆年的话里大概知道是我冲浪的时候出了意外,翻进了海里,又被人给捞了出来。但我心理隐隐约约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是自己走进那片大海里的。
重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意识到我的父亲,王庆年他浑身冰冷,不像个正常人,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海里泡久了,后来一想,确实泡得太久连出租车后备箱里的闷热味儿都给他泡没了,未烧尽的汽油味也都退了个干净。死了以后的味道还比在那黢黑窄小的空间里好闻多了。我躺在沙滩上,细软的金沙混着海风带来的水汽黏在暴露的每一处肌肤上,我顶着强烈的日光,开始思考这样活着的意义。
看着张莲生忙手忙脚把我扶起来,眼中含泪,因为害怕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又开始庆幸。从前我有一个神经病的母亲,她缩在躯壳里爱我,我的钢琴声像是她苟活中唯一的安慰,她不仅被林关中剥夺了家庭,连同勇气都被剥夺,包括爱我的勇气、自杀的勇气。现在我有了一个正常的母亲,她说话亲切,思路清晰,她在这片蓝天下表达着对我的爱意,丈夫和儿子、甚至这个世界她都可以触手可及,我的钢琴声成了她生活里的艺术缩影。
我不由地心存感恩。
当救护人员夹着蘸着酒Jing的棉花伸向我的脖子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借着手机,我看到它只有一根针那么细,长度和我留给小川的基本上一致,此时也不知道是感染了还是怎么样,原本不显眼的疤痕却泛着红色,消过毒以后,它更红了,跟浸过血似的。
伸手摸了摸,它又没流血,我皱着眉头沉思。
那人好像以为我很在意,笑着说道,“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点儿伤疤,过个把月就能好了。”又盯着那细长的伤口看了看,“不丑的。”
“就跟个红线似的,”那人把医药箱盖上,对我笑道,“就当你上辈子的情人给你系上的。”
严肃的气氛顿时被打破,连王庆年夫妇也舒了一口气,脸上逐渐有了笑意。
“系这么紧,我看这辈子也跑不掉了。”
所有人都在笑着,我看着茫茫大海,跟着笑出声。
有一年冬天,小川回来过年,碰到了刚刚失去父亲的我。
绑架案发生后我Jing神恍惚,沉默不语,一坐着就开始发呆,从日光初见到夜幕降临,不渴也不饿,仿佛光是这片土地的空气便足够让我活着。从前过年他也回来,寥寥数日又飞回去,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时的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矜贵的小少爷怎么能够接触卑贱的下人呢,我猜测这就是林关中每次过年都要赶我回家的原因,我甚至能因此拿到一份厚厚的红包,沾小川的光。
刚过完年第二天,本该由张莲生去林家换花,插花,她却一病不起。
新年第一天,林家的每个花瓶都插着枯萎的花朵,这是林关中不允许的,我被叫去清理掉这些没用的花束,并为崭新的林家换上开得正艳的花。
黄莺草与含苞待放的紫色郁金香一同插在花瓶里,我踩着板凳,手里拿着两朵金色半开的向日葵正琢磨着往那儿放才不会被骂,就听小川从楼上走下来,“左边有空,右边也有。”
他下来拿牛nai,这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比我大却比我矮,这似乎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他并没有跟林姨一样命令我,只是指出了花瓶哪里有空隙。
我看过我妈如何插花,每次我觉得好看的样子,到最后摆出来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母亲在外人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手艺就这么被其他人指指点点。
我听着他的话,左右各插了一支向日葵,意外还觉得挺好看。
这个家里还是有人知道什么是美感的。
我从板凳上跳下来,拍拍手打算收拾收拾回家了,就听林本川说道。
“就这样吗?”
他端着牛nai,嘴唇上留着一圈nai渍,这模样和他的口音一样奇怪。
我闷闷嗯一声,情绪不高,心里还挂念着我躺在床上的母亲,又想起替林家死去的父亲,灼灼的恨意几乎要满出胸腔,但我不能,因为我们家,哦不,应该是我和我妈还要依靠林家活着,无力感让我意志消沉。
我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剪去的绿枝,林本川绕过我拿起桌上的粉玫瑰。
我动作一顿,最开始我看到这个花的时候有些不解,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