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清楚师父为他备了什么惩罚。
他总是不清楚师父为他付出了什么。
他记得那天所有都很平常。天没有多红,山上也没有多静,甚至还有蝴蝶飞进木屋里来。他舀出一大瓢水来,从水缸里。
舀水的地方有一扇窗户,隔着窗户,他能瞧见平时上山来劈柴采药的人们平静地从他窗前路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啊,也对。没人会在意,他那个傻师父。
他的师父已经离开了好几天了,没人来问他。他也不知道他那个师父哪儿去了。
所以当他知道他那个师父身陨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他收到了小翎腿上绑着的东西,小翎是只青鸽雀,他看到它时,它的羽毛已经掉了一大半,血淋淋的,摇晃着向他奔来。可没等它飞到,它便直直向下坠去。
他接住了它,它躺在自己的手心里,气息断断续续,仿佛到达就是它最后的使命。
他那时才明白,原来鸟养久了,会越来越像它的主人。固执,孤注一掷。
它的腿上绑着一块不起眼的牌子,他解开了它,解得很复杂,很难想象系他的人,是怀着什么心情。他把牌子摊在手上,牌子被血迹染污了,几近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是入口令,通往长青的。他本没有资格得到。而说到底,他也并非想得到,因为那儿太残酷,那不适合他,不适合被师父养大的他。但师父总以为他值得更好的。
有一次,他向师父说过,他会远离他。那是他被逼得紧了,无可奈何说的。那也是师父冤枉了他的第二天。
他记不清,当时他的师父,是什么表情。只依稀记得,最后他说了一个好字。他不知道那时那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他的想法好?
亦或是别的意思。不是他太过多想,而是师父太让人猜不透。望着师父,就像望着不可测底的湖水。
牌子是用师父的头发系起来的,师父的头发很特别,是黑里透着暗红。像是夕阳后漏下的云霞。听说,那是师父练功造成的,独一无二的,只有他认得出。
看到这缕头发,他清楚,师父多半是陨落了,这是他们之间特殊的讯息。如果有哪一方身陨了,就留一缕头发给对方,为了不让对方做过多的等待。
当他看到这个讯息,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惊讶。不仅是因为师父那般厉害的人就那样没了,还因为他会为了自己去那个地方。
要知道,他们是很弱的,师父曾说,他们太弱了,弱到只能待在这个地方默默修炼,藏着不让人瞧见。他们本没有资格。
惊讶一瞬后,他又很快平静,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那只青鸽雀原本是不可一世的,小时候,他被那只鸟啄伤过眼睛。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老实地守在师父身后,再未离开过半步了。
那只鸟很厉害,它说它见过不要命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师父的头发也不是像听说那样练功练的,是他十二岁那年,不小心跌进火谷里,师父用力护住他,耗力耗过度的。
留下一缕头发也是为了找到他,为他报仇。
还有那禁地,还有……
其实他也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那样做,他是知道的。这并不难想。
可他总是盯着那些他感觉不愉快的,什么也不管着,像不听话的孩子。
他不想离开这儿了,他要等他的师父回来,告诉他:
师父,我只认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