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潭州地界,黄沙漫天,灼灼日光射得人睁不开眼,刚入初夏的天气,地面就烤得快要融化一般。没有人想到这里曾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有着祁国数一数二的稻米吞吐。
热风卷起一抨枯叶,燥热的空气中干净得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烈日下摇摇晃晃,小孩的嘴唇已经干裂,被太阳烤得生疼,微微渗出血来,她走了快一个时辰,腿有些不听话地颤着。
那双眼依旧灵动得像要说出话来,她左右看了看,除了道旁枯死的槐树,远近的田埂里再没有活物。家里已断了粮,潭州连续干旱了三个月之久,在春末的时候,发了蝗灾,那铺天盖地的虫子,在她年幼的脑子里依旧留下了可怖的记忆。
她走到那棵了无生气的枯树下,借着树荫避了避暑,意外地听见脚下一声脆响。女孩蹲下/身子,挪开的脚下是一只干枯的飞蝗,她一高兴,将那只虫子捡了起来,放到嘴里嚼了,也顾不上什么味道,只是地上剩的一半儿被踩得碎了,是怎么也拿不起来。她皱起眉头,伸手在地上又捧又刨,沙砾混着残存的虫尸在指缝间被热风卷走,女孩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站起了身。
她还得回家去,她爹前些天病了,娘哭了好多次。她偷偷地在爹床头去看过,爹也没醒来和她说句话。她看着难受,跑了出来,期冀着能找到些吃的带回去。这个夏天,不知道怎样才能快些过去。女孩害怕地想着,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娘换了米,爹每次都只吃一口粥,趁娘不注意倒到她碗里。
她也听过有邻居的女儿卖去了大户人家,她挨家挨户地问是哪一家,却一直没有找到过。她和娘说起的时候,娘就只叫她别找了,找不到的。
城里的米都是天价,三两银子一斗。前半月潭州府门口每日正午还能领到一次米粥,这几日也没了。女孩回到城东的一间小木屋,这里是大部分像她一样的贫民待的地方,以前人多,这两月渐渐少了。有些去投奔亲友,还有些饿死了。房子一间一间地空了出来,夜里的时候有些吓人。
但凡死一个人,邻居们都会按照约定,将人抬去飞仙亭埋掉,传说那有仙人下界,前两年还是个朝圣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如今大灾面前,却变成了乱坟冢,或许每个饿死的人都有个愿望,也想去神仙住的地方看一看。女孩没有去过飞仙亭,母亲总跟她说不安全,不能去。她也没明白有什么不安全的,不过每次出去的人,都没齐整地回来。
“鬼又吃人了!”隔壁的张大爷半夜又惨呼起来,这几天一直如此,时不时地要发一次病。说起来她娘也是姓张,两家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亲缘关系。女孩小脸皱做一团,从门缝里朝隔壁望去。
屋里只点了豆大的一盏灯,昏昏沉沉地仿佛随时都要熄灭,龚宁除了瞅见几条影子,也瞧不清其他,其中一条是快要跑出门的张大爷,又被他的家人拖回屋里去了。
“宁儿,回来,别看了。”龚宁被她一喊,插上门闩,赶忙跑了进屋。
“娘。”她一扑到母亲怀里,想问问爹的病怎样了,又怕惹娘哭,肚子里忽然咕噜两声,龚宁饿的一阵绞痛,跑去找了水瓢,灌了一肚子水。
“宁儿怕鬼么?”张黛摸了摸龚宁的头,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珠。
“不怕。”龚宁摇了摇头,打起Jing神道,“若是世上有鬼,我大约又能见到姥爷了。”
张黛看着她发了会儿呆,眼又红了,“宁儿想姥爷了?”
“嗯。”龚宁小声地应了一声,她只知道爹娘和她说过,再也见不着姥爷了。若是有鬼,那她还蛮开心的,不知其他人为什么会那么怕鬼。
“留在世上的,那都是恶鬼,有着冤有着仇的。你姥爷,大概已经转世投胎去了。“龚宁似懂非懂,张黛犹豫了半响,”宁儿,好孩子……你爹他,怕是不行了。”她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大门,“要是走了……也会被鬼从地里刨出来……”
龚宁一听急了起来,抓着张黛的衣服,“我不要见不着爹,我不要爹死!”她尚年幼,只知道不要不要地喊个不停,嗓子哑了也没见她娘回上一句。
“我要爹,娘,我不要见不着爹。”
张黛突然哭着抓紧她双臂,狠狠地晃了晃,“不要喊了,再喊你爹也没办法了……”
“我不!!!”龚宁抹了一把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哭了起来,“我不要爹走,爹被恶鬼吃了,会不会也变成恶鬼留在这儿?”
“娘,宁儿不怕鬼,要是爹变成了鬼,宁儿也要变成鬼。”龚宁一张小脸上见不着害怕,反而态度十分坚决,“娘……有什么办法能救救爹的,你告诉宁儿,宁儿什么都愿意做。”
张黛看了龚宁半响,眼泪又掉了下来,“好孩子,别说了,快去睡吧。”
龚宁抽噎了会儿,终于听了她的话,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梦里她爹醒了,起来和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还不知哪儿弄来了好多rou,一口一口地喂了她吃。忽然她爹又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个长相Jing致的小公子,笑yinyin地问她叫什么,从哪儿来,要去哪里。她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