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病得十分严重,水米不进,卧床不起,只剩了一缕气息。
新春正月,又添了城宥和若初的喜事,宫里一片喜气洋洋,我此时却一病不起,无疑十分晦气。皇上不在,凌丞相下令把我秘密送到了城西一座香火不旺的尼姑庵中自生自灭。小王爷很快找到了我,请了郎中给我看病,又拜托了庵里的尼姑帮我煎药喂饭,照顾我的生活。伊格尔几乎每天来看我,陪我说话,不许我睡觉,生怕我闭上眼睛就再不会睁开。主仆二人每天Cao心着我的饮食,以为我不肯吃饭是嫌尼姑们做的饭太素,一合计带了羊腿试图烤给我吃,终于被尼姑们发现,双双打出了门,只得改成黄昏时候偷偷翻墙进来。我虽没有说过感谢,心里是很感动的。虽然我认识这两个人最晚,可真落魄到绝境的时候,竟然是这两个交情最浅的人最在意我的死活,人世间的因缘际会有时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我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因为我的思维每天都很清晰,我只是没了知觉而已,就好像灵魂出窍一般,飘在自己的躯壳上,只能用一双眼睛无声地看着世界。
一把奇大无比的扇子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目光微斜,看到小王爷拿扇子扑了扑地,一屁股坐在了我床前,抱怨了一声,“连把椅子都没有,这地方太寒酸了,逼得小王斯文扫地。”
说完又一个大笑脸看向我,“公主,复朝以后连着好几天没来看你了,你怎么样呀,好点儿没有?”
我没有回答。他见我疑惑地盯着他的衣饰,解释道:“公主,我换衣服了,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懂汉文实在太他娘的难受了,我明明吃个饭面个圣也没什么问题,可到上朝时候,那些大臣们叽叽歪歪的东西我一句都听不懂。本来以为带上伊格能好一点,结果他连我都不如,我们两个在朝堂上大气都不敢出,皇上问话也不敢回,丢人啊,真是丢人。所以,我向皇上请了旨,让定王教我读书认字。定王说,欲求学问,应该先正衣冠,因此我特意定做了这一身,你看怎么样?是不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
我默默打量着他,他终于舍得摘掉了自己的三条金链子,十个翠玉扳指,脱下了雪狐大氅,换了一身月白宽袖大袍,只是再怎么努力,头发也不能说长就长,一颗光头配上一身仙风道骨的衣服,潜心向学没看出来,倒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
小王爷顺着我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道:“说到这头发,果然还是中原人聪明,长发的确有用,光头冬天总觉得头冷。”
“对了公主,”小王爷说着“啪”地一展折扇,指着上面“无为”两个字给我看,“这是皇上为了鼓励我求学给我题的墨宝,寓意深刻,叫……”
小王爷歪头看了半天,又倒过来看了半天,似乎是忘了这两个字怎么念,抓耳挠腮良久,恍然道:“对,叫‘随缘’。”
我微微弯了弯嘴角,仍然没有搭话。小王爷大概自己说着无趣,扔了扇子,解下腰间挂的一根洞箫,悠悠扬扬吹了一段。
我本来也不在意,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忍不住皱眉问他:“谁教你吹这个的?”
小王爷见我终于说话了,一下扑到我面前,眉飞色舞道:“是定王,他那天吹这个被我我看到了,我听着音色好,就拿讴管跟他换了,顺便让他教了几首曲子。”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定王教你吹这个?”
“他想教我别的来着,我自己说,要一首世上最最最最悲伤的曲子,他就教了我这个。”
“以后就别吹了。”
“为什么?”
“……”
为什么,你让我怎么告诉你,这首世上最最最最悲伤的曲子,叫《马寡妇上坟》。此情此景此曲,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小王爷见我神色尴尬,立刻改口道:“公主不喜欢就不吹了。公主,之前给你抓的药你吃得有一顿没一顿的,定王说兴许是药太苦,你吃不下,换了新方子叫我给你重新买了药。”
我看回屋顶,漠然道:“多谢他,可我确实什么都吃不下。”
小王爷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敛了神色道:“公主,大仇未报,你可要振作啊。”
我心中一紧,感觉有温热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定王殿下遣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除掉凌平识,为也氏皇后报仇雪恨,这难道不是公主的心愿?”
我呆呆地看着屋顶,半晌才反问道:“是吗?”
小王爷见我这般神色,叹道: “公主,不然你还是跟我去西綦算了,这长安城从面上看是繁华,可再往下一看,什么都没有。这里的人是懂得多,可也太复杂,想要的东西太多,实在难以看穿。小王我就很简单,沉湎女色,无法自拔,女色之外一无所好,两相对比之下,是不是更值得托付终身?”
我轻声道:“不怪别人看不穿,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这些后果都是我活该受的。”
小王爷笑着摇了摇头,“要说男人,还是小王比公主更懂一些,日后公主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