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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至酣时,太后又特许了年轻人不必拘泥,大家也纷纷聊得火热,乌乌杂杂的扑在我耳旁像一团烟云密密笼罩的漫天大雾,压得我整个脑袋发懵。
而卿卿终于从喋喋不休的方小姐那里偷得半刻的空闲,转过头来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她对我招了招手要我凑过去些,而后在我耳边低声道:“阿染,你累不累,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本想摇头拒绝,可转念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主座旁的明凤公主,她丹唇若霞,齿如瓠犀,顾盼间飞扬的尽是生动神色,艳丽娇媚得几乎将席间的所有姑娘都比了下去。我不知到底要做怎样的神情来面对这等尴尬的境地,我就像是株乡野间生出来的杂草,区区的萤火之光哪里敢与浩大日月争辉,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所有的事实真相,却为时已晚。
世间的事也分先来后到,既然我出现的太不是时候,那大概当然是没什么希望的。
“好,那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我勉强对着卿卿挤出一丝笑容,慢慢地站起身来,腿脚因为跪坐久了渐渐有些发麻,可我终究怕被忠靖王和萧韶若认出身份,匆匆矮身锤了锤腿,确认没什么大碍就溜出了热闹的宴席。
但这里是皇家别庄,四下里皆是巡逻走动的侍卫,我初时心里还擂着鼓,胆怯万分地不敢抬头张望,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我才发觉他们并不阻拦我,也没对我投来什么怀疑的视线,我料想是大约是来此的多为王公贵族,瞧着像我这般谨慎乖觉的,侍卫们也只是扫上一眼,并不愿多生事端。
这别庄不大也不小,园子里的花草假山倒是比寻常人家Jing致许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眼见着侍卫们越来越少,灯火也稀落起来,我有些害怕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便转过身去打算原路返回,不想我的前脚刚要迈出这处小院,就听得有轻微的人声自不远处传来。
“许久未见......你就如此对我?”隐隐听着像是一个娇软的女声,我不由停下了脚步,屏息凝神细细探听,盼望着这偶尔撞见的一场私会能让我转移些许方才的憋闷心绪。
我等了好久,都换了三个姿势藏在树林里,才和那道女声一起等到那厢开口,只是他们的声音都太模模糊糊的,我听不大真切,使劲把头探出去才听到后半句:“......那殿下要我说些什么?”
哎,怎么偏生遇上个榆木脑袋,我的身子又朝外挪了一大格,蹲在假山里替那女声叹气,明摆着人家姑娘是想听听好话,若是我站出去,准保要说一句月美人更美。
“你,你这人,你就不能主动些吗?”果不其然那姑娘也忿忿地娇嗔了一句,我大概想象得出她肯定是咬着银牙跺了跺脚,娇羞不已地翻了个小白眼儿。
我这会离他们更近了些,声音也比方才清楚许多,我本想大着胆子趴在假山后头观望一二的,不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的响起,我生怕他们发现我躲在这里偷听,连忙又悄悄摸摸地蹲了回去。我知道偷偷在这里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可是我真是怎么都按捺不住那股好奇心,不自觉地就找了个最方便的角落蹲下来了。
在我尚且自我检讨的当口,那姑娘又笑着发了话:“你叫我一声阿玥嘛,好不好?”
然而下一声对方的回答却让我怔在了当场,那声音熟悉得我现下就能立刻在脑海中浮起他上次同我说话的内容,他说明日秋狝,有几日不能回来,还叫我不要在外面闲逛。
“于理不合。”他淡淡地回绝了那一声娇滴滴的央求。
我此时此刻竟有些痛恨这样的巧合了,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故意要捉弄我,非要我三番五次的撞见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还要我无意间听得这样那样的辛秘,残忍得叫我委屈地快要哭出声,要不是我拼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怕是当即就要嚎啕着落下泪来。
可事实是我藏得太好,在场的那两个人谁也没发现我的存在,明凤公主不甘心的撒娇还是一一落在了我耳中:“从前你都是这么喊我的,怎么眼下又于理不合了?夏虞哥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还同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口中的名字我听来分外陌生,即便我已经确认了这两个人就是明凤公主与萧韶若,可还是觉得我们之间遥远得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就像我不曾知晓他们的过去,也不曾明白他们的情谊,便已经好像他们两个再也不是我看见的那两个人一样了。
我那颗万分沮丧的心缓缓地越来越沉,沉进我周遭愈加浓厚的黑暗里,远处的灯火摇摇晃晃递来几许微风,冰冰凉凉地吹干了我的脸颊上的泪痕,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先前那些好奇迷惑全然无影无踪,我此刻只盼着他们早些说完话好让我快点回去。
萧韶若答非所问,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殿下长大了。”
“你!”明凤公主终于被他再三的推诿气到了,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听着像是甩袖便要离去的架势,我本以为总算能解脱了,未成想萧韶若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但我的心意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