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又在弗拉蒂斯的化妆间呆了一会儿,等着眼睛没那么红了再出去。现在这副刚哭完的样子实在是没法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啊,别把等级的事看得太重了。”弗拉蒂斯坐在椅子上,看着继续坐在化妆桌上的阿尔乔姆。弗拉蒂斯几乎没在桌上放什么东西,大概是因为他从来不需要自己化妆,也没有卸了舞台妆再好好收拾一番才出门的意愿。
“嗯。”阿尔乔姆应道。
“我明白,没有谁不想成为顶尖的舞者,而且凡是能升到独舞的人都知道,往后的职业道路就是和群舞演员不一样了,是能再往上爬的。也可能有一天是能坐上首席的位置的。”弗拉蒂斯接着说,“但不是当不上首席,就不是好的芭蕾演员,嗯?咱们的老师最后不也就升到了基洛夫剧院的一级独舞而已。”
“伊利亚老师是个好老师,”阿尔乔姆低声抗议道,“但可不是什么顶尖的舞者。”
“……你说的也没错。”弗拉蒂斯抬手挠挠头,“咱们的老师比丹尼斯的老师教得好不少,但是跳得可差远了。”
“他们为了瓦岗诺娃学院的职位,不还差点翻脸了。”阿尔乔姆说。
“哪能真翻脸呢,毕竟也是从小的舞校同学,就算后来一个在基洛夫,一个在模范剧院。我前两天还听说他们在圣彼得堡聚餐来着——别打岔,”弗拉蒂斯忽然回过神,“我是想说,我明白,你也想做最优秀的舞者,我也想。我们是一类人。但是你不只是个舞者,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皱起眉。
”不管你技术练得如何,在哪个剧院,升到什么等级……你首先是阿尔乔姆呀。就算你不跳舞,也是个有价值的人,知道吗?”弗拉蒂斯认真地说,“你有得是优点,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得记住这件事。”
阿尔乔姆避开弗拉蒂斯的目光,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我可不确定……”
“你总有一天要退休的。”弗拉蒂斯说,“也可能什么时候就伤了——”
阿尔乔姆知道弗拉蒂斯说的是事实。每个舞者都有那么一天,只不过还能上台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去多想。
“你现在年轻,工作量大也扛得住,”弗拉蒂斯又说,“再过几年,谁知道呢?最近丹尼斯的场次都多起来了,剧院也急着让我回来,因为谢苗伤了。你都不知道吧?他不是在台上受伤的,就没弄得人尽皆知,但反正最近男首席又不够用了。”
“男独舞也伤了个……”阿尔乔姆接道。这个他倒是知道,因为受伤的就是他的候场演员,小他两届的校友。一般来说,就是他们两人能顶替弗拉蒂斯的角色。要不是弗拉蒂斯快回来了,阿尔乔姆的场次就也得满了;到时候恐怕他真的要试图把些古典编舞剧目的场次塞给丹尼斯了——再不行,今年的应届生就该上台了,美其名曰新人首演,实际上就是剧院试错,而且十有**试出是错的:哪有那么多人刚毕业就能跳好主角,能半死不活地撑下来一场就不错了。刚从舞校来到剧院的新演员,体力根本都还跟不上。
“模范剧院近十年扩大演出规模后就一直这样。”弗拉蒂斯耸耸肩,“摁下这头,翘起那头,大家转着圈地受伤。模范剧院毕竟是世界上最好的剧院,就算世界上每年有那么多舞校毕业生,模范剧院想要培养出配跳主角的演员也困难,人永远都不够用。演出也不能有得过且过、糊弄了事,因为这里是模范剧院。”
阿尔乔姆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这里是模范剧院——芭蕾本就是不近人情的、残酷的艺术,呈现给观众的有多美,背后就有百倍的痛苦;模范剧院则是芭蕾剧团的极致。比模范剧院排班还紧凑的,恐怕只有基洛夫剧院——但正式名称里顶着“俄罗斯”名号的,是模范剧院,不是基洛夫。
连幕布上都密密麻麻写着“俄罗斯”字样的,只有模范剧院。
他们不仅仅是上班打卡的演员,他们是俄罗斯的骄傲,俄罗斯学派的顶峰。
“本来我都以为我这次受伤是回不来了。”弗拉蒂斯说,阿尔乔姆的目光又转回了他身上。
“我可不老,是吧?我才二十九岁。哪怕是苏联时期,男舞者这么早也没有退休的。但要是真的不能再跳舞了,我也还是我,我的日子也得再继续过下去,是不是?”
阿尔乔姆叹口气,点点头。
弗拉蒂斯当然说得都对。对他们任何人来说,日后舞台之下的人生,比他们能站在台上的时间要长得多。
“但你是首席了,弗拉蒂斯。”阿尔乔姆终于开口道,“你已经是首席了。你……你这家伙全家人都是首席,你爸妈当年是,你是,连你老婆也是。我和你哪能一样啊。”
弗拉蒂斯一下被逗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你男朋友也是首席啊,你已经把全家首席的指标完成一半了。”
“他可不是我——”
“作为舞者你还差几年经验,作为演员只差一点机会。”弗拉蒂斯打断他道,“此外你可什么都不差。你不比任何人差。你不缺天分,不缺努力,你也不仅仅是个芭蕾演员,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