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的时候阿尔乔姆忽然瞥见了楼座包厢的瓦洛佳。原本他谢幕是很固定的:对着眼前观众席、对着楼座、对着包厢,三次不同方向,谢完下台走人。他不会真的去看观众席。从台上一般也是看不清楚的,舞台在灯光里,观众在黑暗中。
一般他也不敢去看。模范剧院的观众是苛刻的、冷酷的。谁有点闪失,第二天就在论坛上被骂得劈头盖脸。舞者们都相互告诫,为了Jing神健康,多练功,少上网。
穆索尔斯基的观众则本地人和游客参半,跟基洛夫剧院差不多。旅游季临近,场场爆满,各国的观众,尤其是欧洲、北美和东亚国家来的,坐在观众席上,带着好奇看向舞台;听到传来掌声,便赶紧跟着鼓掌。看到感动的舞段,却又不敢鼓掌,唯恐别人看出了自己一年看不了几场芭蕾,尤其是这地道的俄罗斯芭蕾。于是满堂的观众你等着我,我等着你,谁也不敢贸然鼓掌叫好,直到有本地常来的剧迷开始鼓掌,才一窝蜂地跟上。
实际上穆索尔斯基剧院自新世纪复兴以来,雇佣的一直是一位来自南美的编舞师,风格新锐,为新古典学派翘楚,除了舞者都是地道的俄罗斯学派出身,穆索尔斯基剧院是俄罗斯国土上最不俄罗斯的芭蕾剧院之一了。
今晚这部《斯巴达克斯》,虽然是引进自模范剧院的俄罗斯学派扛旗之作,但穆索尔斯基剧院版当年一炮打响,是因为台上花重金租来的活狮子。从此《斯巴达克斯》也成了穆索尔斯基的招牌剧目。此时整剧演毕,观众叫“Br**o!”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灯已又亮起了,几位主演还在一次又一次地谢幕。
就是这个时候,阿尔乔姆看到了瓦洛佳正在包厢中靠近舞台的方向,站起来慢悠悠地鼓掌。
阿尔乔姆吓了一跳。瓦洛佳在为他起立鼓掌?
接下来他反应过来了。他同台的几位都是穆索尔斯基的明星首席,世界闻名,瓦洛佳就是为了礼貌,也是该站起来的。大部分观众此刻都站起来了。
瓦洛佳分明是在看着他。
阿尔乔姆别开了目光。离这么远,他哪看得出瓦洛佳在看谁呢?他要是再继续望那个位置,就说不过去了。台上一个再细小的动作,台下一千多名观众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向正前方观众席上方的一点虚空,最后一次鞠躬谢幕,再侧身向他今晚的搭档行礼。退一步,单膝跪地,吻她的手背。再次下台,这回终于是最后一次。
侧台站了几个群舞,大家稀稀疏疏地鼓了几下掌,算是恭喜自己演出成功。大部分人早就奔向后台抢淋浴间去了。
阿尔乔姆倒不着急。反正他今天已打定主意不在剧院洗澡。他回到化妆间拿毛巾擦去汗水,换上来时的便装,刚把卸妆shi巾凑到脸上,就听见门被敲得砰砰响:“能进嘛?”
瓦洛佳的声音。
“进!”阿尔乔姆应道。
瓦洛佳双手插着卫衣的口袋走了进来,朱利安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收拾一下跟我走呀。”瓦洛佳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就跟前一天晚上没睡似的。瓦洛佳刚才在观众席的时候好像没穿这件厚卫衣,否则看着也太随便了,在室内也太热了。但阿尔乔姆知道到了游客多的季节,各个大剧院都不再强制要求存包、存大衣,瓦洛佳可能确实没去前厅存外套,而是直接带进去脱在椅子上了。否则他现在恐怕还在前厅的衣帽间排队呢。
“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朱利安一脸认真地问。
阿尔乔姆抬腿做了个要踹他的动作,朱利安嗖地一下躲在了瓦洛佳身后,双手还搭在瓦洛佳肩上,从他背后探出半个头来。
瓦洛佳完全没什么反应,显然已经习惯跟朱利安打打闹闹了。
阿尔乔姆虽然没听朱利安提过和瓦洛佳相熟,但想想也有道理。同在圣彼得堡,瓦洛佳又是位极有名的首席,以朱利安的习惯,当然会去找机会靠近瓦洛佳。
“你可以跟瓦洛佳搞在一起,我就不行?”阿尔乔姆说。
“我可不跟他走。”朱利安耸耸肩,“我去看看隔壁。”说着就一溜烟没影儿了。他说的隔壁,自然是首席们的化妆间。
“我帮你拿点什么?”瓦洛佳留在原地,四处环顾着问。
最终他们发现没什么可拿的。阿尔乔姆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他的U型枕,跟着再次两手空空的瓦洛佳走出了剧院侧门。
瓦洛佳摸出手机,现打开Yandex叫车。
“挺近的。”他说,“累吧?克拉苏可不好跳。”
“嗯。”阿尔乔姆承认道,“是我跳过的所有角色里面最辛苦的。”
“那你学了这个,以后就少不了要常跳了。”瓦洛佳说,“有这个角色的老首席可巴不得赶紧有人顶替。”
“挺好的。”阿尔乔姆说,“比学了没跳要强。”
一辆黄色的Yandex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瓦洛佳先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阿尔乔姆也跟着开了后座的门,坐到了后面。
“还有学了没跳的?这不是胡闹?”瓦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