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走到下台口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他身上也都是汗,也就不知道手里的汗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那个要命的coda;他自己的变奏行云流水,观众席也传来了几声“br**o”,算是能交差了。可和斯维拉娜配合的时候,他有两次滞空时间太长,慢了半拍,还好影响不大。他从上学的时候就有这个控制不住跳跃、落地太晚的毛病,依然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半个身子藏在Yin影中的乔纳朝他点了点头,礼貌性地鼓了几下掌。他们不认识,但阿尔乔姆已经记住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了。英国人,慕尼黑州立芭蕾首席。今天乔纳跳的是一段慢板,英国编舞师格拉高为斯图加特州立芭蕾编的《奥涅金》当中的连斯基慢板。
在gala跳慢板,这本是显而易见的划水行为,是极易叫观众不满的。谁不是来看引起满堂喝彩的高难度变奏?但乔纳的这一段让人无法诟病。他果然就像普希金笔下的连斯基,在台上时眼里像盛着光;他的舞步稳定、舒展,修长的腿部线条展现得清清楚楚。
他在一众俄罗斯舞者当中,演绎了一个最浪漫、最单纯的俄罗斯诗人,永远是少年,永远口中说着的是他的诗篇和梦想。他死后的幻影再也没有离开奥涅金眼前,他是奥涅金终生唯一的朋友,是奥涅金亲手毁灭的最后一点希望。
“你也觉得他不错,是不是?”已经又从上台口溜达过来的瓦洛佳忽地对阿尔乔姆道。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阿尔乔姆刚才和年轻的英国人互相点头示意的样子。
格拉高版的《奥涅金》也是慕尼黑州立芭蕾的驻演剧目,瓦洛佳曾经作为客座首席出演奥涅金,与乔纳的连斯基同台。慕尼黑州立剧院是一家颇有实力的剧院,从这就可以看出:连斯基这个半程就死了的角色虽然本应也是个首席角色,在这部芭蕾的老家斯图加特州立剧院却往往仅是由独舞级别的演员担任的。
实际上,就连在莫斯科模范剧院,连斯基的角色有时也并非由首席,是由一级独舞担任。阿尔乔姆当然很清楚——他就是那个一级独舞。
下一对舞者登台了。阿尔乔姆不由得看向舞台,而瓦洛佳的声音继续在他身后响起。
“乔纳是英国皇家学院毕业的。”瓦洛佳说,“今年二十二。”
二十二岁的首席!尽管乔纳看起来就相当年轻,尤其是阿尔乔姆下午在剧院看到他,素颜戴着框架眼镜时的样子就像个大学生,这话还是吓了阿尔乔姆一跳。
他自己都二十六岁了,才刚刚升到一级独舞,几个月前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群舞演员。瓦洛佳在二十八岁时升为首席已经称得上事业有成,毕竟一个俄罗斯剧院有百余名演员,在任的男女首席不过是个位数。
“别是下一个谢尔盖才好。”瓦洛佳又说。
谢尔盖是英国皇家芭蕾百年一遇的天才首席,晋升首席时年仅二十,他的空中旋转堪称恐怖,在台上犹如天神降世。
两年后谢尔盖从皇家芭蕾辞职,“我是首席,”他说,“他们付我的工资让我还要担忧明天的午饭在哪里。”
阿尔乔姆知道俄罗斯的芭蕾演员都挣得非常少,但他本不知道连欧洲的演员也是一样。
现在谢尔盖二十七岁,是电影演员,也是慕尼黑州立芭蕾的永久客座首席。
“你干嘛不说话?”瓦洛佳问。
阿尔乔姆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半天,他愣愣地看着台上正在进行的歌贝利亚双人舞,都没有回瓦洛佳一句话。
他猛地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瓦洛佳站得离他这么近,方才在他耳边说话,是恨不得把下巴都放在他肩膀上了。
这么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撤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有多么尴尬和失礼。
“对不起。”阿尔乔姆慌忙说。
见了他的反应,瓦洛佳只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尔乔姆眼角的余光看到乔纳坐在角落里一个什么道具的箱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望着这边,显然要不是在等稍后的集体谢幕,他早就想洗澡回家了。他好像对两个俄国人嘀嘀咕咕在议论他浑然不知,又或者是并不在意。俄国人喜欢凑在一起讲俄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阿尔乔姆早就发现,不少外国人对于礼貌的定义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别国人在场,其他国家的人多半会选择互相磕磕绊绊地说英语,只为了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懂。
而俄罗斯人选择互相说俄语,并且礼貌地装作旁边听不懂俄语的人并不在场。
“我能叫你阿尔乔姆?”瓦洛佳问,“我是瓦洛佳。”他咬字清楚又好听,声音柔柔的,轮廓被舞台妆容勾勒得更明锐,眼底隐约带着笑意。
“当然。”瓦洛佳当然可以叫他的名字。他当然知道瓦洛佳的名字。
哪个芭蕾舞者不知道瓦洛佳的名字呢?
“你跳得不错,刚刚的巴斯里奥变奏。”瓦洛佳抱着双臂道。他目光游移在阿尔乔姆和舞台之间,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歌贝利亚女变奏。
“还差得远。”阿尔乔姆老实承认道。他比起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