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我们都看清楚了方干部挺拔的背影,假如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想要美化他,不用多说什么,只将他疏离在人群里的背影勾画出来,人们就应当懂得那是多么意气风发的背影,是每个男人都想拥有的理想化二十岁,我在羡慕,小金在羡慕,像老黄这种老畜生也在羡慕,我们过去曾经羡慕六十岁老头儿的权势,羡慕白发苍苍后面的威严,但转眼一看,我们更加羡慕二十岁的方干部,羡慕他肩膀上的骄傲和得意,他的每个动作都有女孩在观察,他用不着故意挺着胸膛站着,他的侧脸、下颌、耳郭都被某个女孩认认真真地记录着,因为不能总是看见他,就记住这些东西,存住一个平面的他在心里。
方三尺的笑容也是潇洒和温柔的,看见他那张漂亮脸皮,我恍然觉得,他果真长了一张专门夺走少女第一滴血的脸,他今天把自己拾掇得非常俊气,好像真要夺走什么人的初.夜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渴求热爱的男性荷尔蒙。
“方干部今天真俊!比以往哪天都俊!”我一边说着,一边高高举起手里受chao了的香烟,方三尺对我点头笑笑,似乎很认可我说的话,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全数管着自己的笑容,不敢多露出来一点,但笑容越积越多,他的心情太好了,傻子屯飘落一地的黄枯叶在他眼中也变成了好看的东西,他第一次觉得深秋也是美的,他扶了扶眼镜,强迫自己维持好这个君子的形象,不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手指在裤兜里捻了捻纯棉料子,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快要从手指头里窜出来,他得管管自己。
老黄用他那种独到老辣又猥琐的目光瞅了方三尺好几眼,他想起自己二十岁的岁月,也有像方三尺那么发.春的时候,老黄说,方三尺怎么打扮的像个要结婚的新郎?还是奉子成婚的那一类,sao.的不行。老黄起身转头看看,看见不少笑盈盈的女艺术家,老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浮,越来越猥琐,老黄坐下,得意地对我说,Cao,身后一片少女,不知今晚方干部要处理哪一个。是的,我们都看出来方三尺脸上那种即将夺走某个人初.夜的Jing气神和喜气劲儿,身体连带着头发丝都充满力量,绝对得折腾一个晚上,一颗种子撒下,来年可爱的小方三尺就能和我们见面。
80.
我们和柳天下坐在一起,坐在最后面,自成一派。柳天下抻着脖子,前面几个大老粗挡住了他三分之一的视线,没办法,他没人家长得高,没人家长得壮,在这些方面就会吃亏,偏偏他喜欢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我称之为:别人遗漏下来的快乐,别人不要了的快乐,给了他,他还乐滋滋的。我说,柳天下,要不我驮着你看吧,我比他们高多了,壮多了。柳天下胡乱地摇头,像个白皮小拨浪鼓似的,他说,赵小庆一会儿就上场了,你怎么不认真看呢?多看几眼,好歹记在心里点,存住心上人,心里也不会那么苦了。
柳天下总说败兴的话,比如此时我想托住他屁股,用脖颈抵住他的大腿根,用脑袋抵住他的肚皮,我算能在他的身上得到一些便宜,他也算能在我的背上得到一些便宜,但他偏偏正经的像个熟读四书五经的老腐朽。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有时有晌地发呆,直到赵小庆上台,他弯下神圣的腰,向我们鞠躬,这使我们不得不认真对待,赵小庆就是这个意思,他不再卖弄风情,总算做了个真正的人,这回在台上演个高尚纯洁的人,恳请各位给点面子,以往勾人的眼神和身段都忘了吧,起跳,便是一段劲头紧凑的弧线,我们谁也没看见过那么有力量的弧线,赵小庆不做花蝴蝶,做了一道弧线,我们在台下看他,心里还是那么感动,不同的是,我们的心窝里不再流泪,我们都在眼泪上还给他,也算尊敬他了,他作为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值得这个。
赵小庆是个在舞台上投入大把心血的人,他在舞台上不用活得多么绚烂,他的大半条生命都陨落在这里,脚下蹭的,手里拂过的都是他的艺术生命,有的人看的是他纤细的脚踝和有力量的腰肢,有的人入戏了,看的是他伟大的品格,只有我和柳天下不一样。我看见赵小庆的厌世,他越伟大越神圣,身体迸发出来的气质越纯洁,他的灵魂就越厌世,他早已做不成一个漂亮的婊.子,可他天生就是活脱脱一个城府很深的婊.子,他动容时为自己的命流泪,他非得做成一个高尚的人,不然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他也活不下去。
柳天下在看赵小庆的高傲,他想不通一个人的命究竟有多好,能一直高傲地活着,抬起来的脑袋从不向下落,而他总是低头耷拉脑袋,说话做事先认错,他能认得下别人认不了错,他想,果真有的命如此轻贱,就像他自己的命。他在看一场大戏的时候,被台上的傲气伤到了,他的眼泪默默淌下来,他又想,好哇,我认命,我认下这条轻贱的命,你能把你的命借我想象一下吗,我在回家的路上也能有个支撑着走完土路的东西,我想象,我也有着你这样的好命,不用挨骂,不用无时无刻背上母亲的耻辱柱。
“柳天下,你又哭什么?”我问他。
他答,“我羡慕赵小庆。”